晏凌不知萧凤卿心中所想,她漫步走近邢公公:“劳烦邢公公替我取一些明矾,厨房大概能找到。”
邢公公看向建文帝,建文帝沉沉颔首。
趁着邢公公去取明矾的空当,晏凌换掉先前验血的水又用不同的琉璃盏装了三杯清水。
太子不解其意:“七弟妹,这是做什么?”
晏凌面色清淡:“我要重新滴血验亲。”
“呵,”睿王冷嗤:“七弟妹曾经是捕快,想必懂的密事胜出我们多矣。”
晏凌听出了睿王的暗示,笑道:“二皇兄,你是认为我在做手脚吗?”
睿王勾唇:“本王可没这么说。”
“但你心里就是做此想法。”晏凌同样勾起嘴角:“我要做的实验十分简单,动不了手脚。”
睿王不置可否,余光在晋王身后的某人脸上略略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移开。
晏皇后的凤眸锁定了晏凌的纤影,戴护甲的手指来回抚弄着冰凉的宝石,心底涌过阵阵杀意。
许是晏凌表现得胜券在握,建文帝都不免起了兴趣:“你果真能证明?”
晏凌淡笑:“请父皇拭目以待。”
晋王眸色闪烁,扭头睃向一旁的睿王。
睿王几不可察地摇摇头,再一侧目,恰好撞上晏凌耐人寻味的目光,睿王一震,不知道自己和晋王的眼神交流,有多少被晏凌捕捉到了。
须臾,邢公公拿来了一小盒明矾。
晏凌稳步上前,熟料,睿王忽道:“七弟妹,你是不是该避嫌?”
晏凌愣住一息后,从善如流:“多谢二皇兄的提醒。”
她转向邢公公:“只能再次劳烦邢公公了。”
邢公公连声称不敢。
晏凌又笑笑:“这水是我准备的,为了以示公正,邢公公再给宋婉婉母子验一次血吧。”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宋婉婉母子的血再度融合,这足以证明晏凌并未在清水里弄虚作假。
眼见邢公公又要取萧凤卿的血,晏凌曼声道:“邢公公,在取王爷的血之前,我还有个实验要做。”
太子挑眉:“什么实验?”
晏凌眨眨眼,透着三分狡黠,七分灵动,她缓慢地踱着步子:“一个能证明明矾可以让不相干的两者的血相互融合的实验。”
她微微转身环顾过面色各异的众人,弯起的凤眸在睿王与晋王身上稍稍一掠,尔后神色如常地绕开:“不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吗?那就先证明我的猜想,再给宁王与那孩子验血。”
沈淑妃急忙催促:“阿凌,你快点。”
晏皇后不悦:“妹妹,皇上还没发声,你着急什么?”
沈淑妃面色微白,转头看向始终静默的建文帝。
建文帝身形绷直,眉间的折痕越来越深,好半天,他终于挥挥手:“宁王妃,开始吧。”
晏凌精神一振:“儿臣谢父皇。”
邢公公让开了自己的身体,晏凌信步上前,唇角挑起一条浅浅的弧度。
“明矾无需太多,滴血之后,我们等着它的药效过去即可。”
她示意邢公公将取来的明矾悉数放到清水,用竹签搅拌均匀过后,她高深莫测地侧过了身。
转眸的瞬间,她不偏不倚地望向面露忐忑的晋王,对上她洞若观火的双眸,晋王下意识撇开了自己的眼睛,于是晏凌唇畔的浅弧愈加深刻了。
她的眸子故作无意地在晋王后头垂首站着的那人轻巧一顿,凤目的眼尾胸有成竹挑起:“父皇,为了证明儿臣所言非虚,儿臣要在我们这些人中找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做实验。”
话音落下,晏衡不假思索地撸起了自己的袖管:“用我的血。”
晏凌拒绝了:“您是我的父亲,是王爷的岳丈,同样在该‘避嫌’的名单中。”
永定伯感念萧凤卿救了自己的儿子,遂主动道:“王妃用老臣的,如何?”
没想到晏凌仍旧婉拒了,她立定在案几旁,义正言辞道:“于公,卫国公和永定伯都是国家的肱骨栋梁,身份不容儿戏;于私,你们一位是王爷的泰山,一位又刚蒙受了王爷的恩泽,传出去难免惹人诟病。”
“我刚才说过,要用明矾在两个毫无血亲牵系的人之间来做实验,所以父皇与各位王爷自是不必的,国公夫人还有伯夫人是女子,自然不能做这等事,我是一早便被排除在外的,母后与母妃就更别提了,那么……”晏凌的眸子不疾不徐地逡巡过全场,在扫到晋王跟睿王时着重滞留了一息,然后又飞快地掠过去,最终定格在邢公公面上,欲言又止。
邢公公以为晏凌要他的血,冲晏凌恭声道:“能为王爷、王妃效劳,老奴很荣幸。”
谁知,晏凌却言笑晏晏:“邢公公是父皇身边的老人,从潜邸就服侍父皇,我哪儿能让你做这样的事?太不敬了。”
太子没了耐心:“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你到底要谁来?”
晏凌又笑了,她径直走向睿王,满意地看到睿王背后的郭浩紧紧抿住的唇,结果,在她离睿王只有四五步的时候,她脚步倏然一转,竟站到了晋王跟前。
晋王一呆:“七弟妹?”
晏凌看向他身后:“五皇兄,我要是没记错,你这位亲随应该叫郑午?”
郑午听见晏凌点他的名字,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唾沫,浑身的肌肉都绷得格外紧。
晋王勉力镇定:“是啊,不知弟妹有何吩咐?”
晏凌理直气壮:“我要郑午的血。”
闻声,晋王狠狠一愣,他想要回绝晏凌的要求,可他找不到名正言顺的理由。
郑午亦是一脸惊愕,本能地将目光投向为难的晋王。
晏凌疑惑:“五皇兄,我只是想向你借一下郑午,你都不愿意?”
“那倒不是。”晋王闪烁其词:“郑午他……”
萧凤卿忽然嗤笑道:“晕血?不至于吧,晕血的人还能当侍卫?”
晋王深感尴尬,他本来就不算多聪明的人,找个借口也是绞尽脑汁。
郑午同样哑口无言,
就在这时,睿王沉声帮腔:“郭浩的也行,七弟妹何必刁难。”
“刁难?”晏凌不可思议地扬起声调,骄横道:“二皇兄何出此言?我也是想替我家王爷洗脱罪名而已,更何况,郑午是侍奉皇族中人的侍卫,我身为王妃,要他出一滴血不行吗?”
睿王还没反驳,晏凌柳眉倒竖:“二皇兄,五皇兄,王爷是你们的手足,你们帮我证明王爷的清白,合该是义不容辞,为何推三阻四却说不出所以然?难不成你们也希望王爷流放边关背着黑锅永生不可回京?”
这么一大顶帽子压下来,睿王尚且未做出反应,晋王倒是先沉不住气了。
“七弟妹,我们跟老七是亲兄弟,哪有不盼着他好的道理?你这番话未免有挑唆离间我们几兄弟的嫌疑。”
“或许晏凌出言不当,但我也是牵记王爷目前岌岌可危的处境。”晏凌忽然弯腰朝晋王行了一个大礼:“既然五皇兄怜恤幼弟,就请让郑午滴血!”
说完,晏凌又转向睿王,掷地有声道:“当日二皇兄因为玉华公主身陷囹圄,我家王爷四处奔波一心想着给二皇兄洗刷杀人犯的嫌疑,如今换做我家王爷遭难,二皇兄不仅不积极援救,反而处处阻挠,这便是所谓的兄弟之情吗?”
在场的都是人精,先有晋王的百般推脱,后有晏凌的咄咄逼人,要是再看不出什么端倪,那就都算白活了。
“皇上,”永定伯朗声道:“防万民之口甚于防川,大楚皇室的声威不允许任何人抹杀辱没,既是宁王妃有法子为宁王正名,何故还要拖拖拉拉?”
建文帝冷着脸望了一眼束手无策的晋王,暗骂一声蠢材,不容置喙道:“老五,让郑午验。”
晋王的脸色越发难看,郑午早已汗流浃背,眼风朝那两具棺椁一扫,他的瞳孔猛然缩了缩,双手都不自觉颤抖起来。
“老五!”建文帝怒声道:“朕要你交出郑午,你到底长没长耳朵?”
晋王咬咬牙,给郑午递了一记眼色。
郑午定了定神,艰难地捡起步子向案几的方向挪去。
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背部仿佛被什么灼出了数个洞,他知晓,那是睿王警告的目光。
晏凌垂眸睨着面孔苍白、汗如雨浆的郑午,眼底有一线锋利的芒光划过。
她朝邢公公微抬下颌:“有劳了。”
邢公公无声地叹了口气,拿起小刀割破了郑午汗津津的手指。
殷红的血珠啪嗒掉入清水,果不其然,郑午的血和那孩子的血很快融合到了一起。
永定伯抚须,啧啧称奇:“宁王妃博学多识,老夫活到这把岁数,还是第一次听到明矾有此作用。”
晏凌眸色一敛,谦逊道:“伯爷谬赞,只是些不入流的小把戏而已,那些江湖卖艺的杂耍人,也经常利用明矾表演障眼法来迷惑百姓。”
她不动声色地瞟了眼袖手旁观的睿王,暗笑:哪儿有什么明矾验血,不过是她编造出来讹人的罢了,不过瞧睿王这模样,他大概还真有能融合血液的歪门邪道。
正想着,睿王的视线蓦地触上了她,看着那双漆黑冰冷的凤眼,晏凌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晏皇后折腾她,她就折腾晏皇后的两个宝贝儿子。
很公平。
时间渐渐流逝,那只用来验血的琉璃盏依旧不见任何变化,那一团融合的血珠并未分离。
郑午愣愣地站着,鼻翼收缩的幅度越来越大。
他目不错眼地盯着琉璃盏,眸底交织着野兽一般的幽光。
睿王微微眯起眼眸,他不知道明矾有没有融血的作用,可他在萧凤卿验血的水中加了南疆的东乌草,所以萧凤卿的血才能跟那孩子的融合,他明知晏凌用了诡计,可他又不能捅破,这毕竟是欺君之罪,其中罪罚纵使他是亲王也无法幸免。
又等了一会儿,那大团血珠还是没分开。
建文帝冷眼瞅着晏凌:“宁王妃,你莫非是在戏耍我们?”
晏凌泰然自若:“父皇,儿臣不敢欺君,明矾的效果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显现,是因为这两颗血珠原就不必用刀明矾来胶着。”
太子百思不得其解:“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晏凌弯唇,尔后侧目瞥向如芒在背的郑午:“郑午本来就是这孩子的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