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伯也察觉到了建文帝对晏凌的杀机,平心而论,撇开他与晏衡的私交不谈,晏凌这丫头的行事作风也很合他的口味,遂含笑劝道:“皇上,人生在世谁能无过?好在晋王爷如今迷途知返,只要给晋王一些时日,他肯定能想明白自己错在了何处。”
“打断骨头连着筋,平时总听老一辈拿这句话劝诫子孙后代,眼下看见宁王和晋王,臣妇也算得上深有体会了。”永定伯夫人温婉一笑,脸上皆是对萧凤卿的赞赏:“宁王心胸宽阔,有宁王这样的皇子,是皇上之福,是大楚之福!”
晏凌也见风使舵地跪了下来:“这全都仰仗于父皇教子有方,儿臣平常在府里时常听王爷念叨父皇曾教导他为人处世要以德服人,唯有以德服人者,方能木秀于林而风不摧之。”她话锋一转,清越的声音回荡在内账:“错一事,可改,错一生,不可追。”
眼瞅着周围的人都稀稀拉拉地跪了下去求建文帝从轻发落晋王,长身玉立的睿王顿时也随波逐流地跪下去:“父皇,五皇弟他知道错了,您再给他一次机会修正,既然七弟和七弟妹都一起为他求情,您就网开一面饶过他吧!”
沈淑妃瞳眸一敛,柔声道:“皇上,小七说到臣妾的心里头去了,小五想必是一时糊涂才做了错事,你瞧他现在的模样,心里肯定也是极为自责的。”
“父皇,您来回雁山避暑原是为了换个心情,咱们今天就把这事揭过去,当做一切都没发生。”太子敷衍地扫了一眼晋王:“你饶了五弟这次,日后他会更加谨言慎行的。”
耳闻这些人接二连三地为自己求情,晋王的心底一片苦涩凄凉,不管他们是为何帮他,也好过明明身为母亲却对他的困境视若无睹的晏云裳,从始至终,晏云裳半个字都没为他开脱过。
俯瞰着脚下逐一拜倒的人,建文帝犹如置身九霄云端之上,他居高临下地睨向晏凌,见她低眉顺眼地匍匐着,又转向默不作声一脸颓然的晋王,心中杀气渐沉,反倒亮堂了不少。
他刚才的确想赐死晏凌,不过如今静下心来思索,赐死晏凌名不正言不顺,难免又会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捕风捉影,况且晏凌出身卫国公府,他在朝堂上还得仰赖晏衡,没必要为了晋王的一厢情愿,影响到他的江山。
建文帝的表情变幻莫测,晏皇后立时就明白他在动摇,抿抿唇,晏皇后作势磕头:“皇上,嵩儿行事不当,都要怪臣妾,您要罚,就罚臣妾吧……只求皇上看在裳儿伺候您多年的情分上,对嵩儿多些宽容,臣妾感激不尽!”
晏皇后这番求情之语恰好给建文帝搭好了台阶,他理所当然就顺着台阶下坡了,故作片霎的犹疑,建文帝倦怠地朝邢公公招了招手:“你过来帮朕拟旨。”
众人一骇,以为建文帝仍旧要重处晋王。
晏衡急得如同热锅上兜圈的蚂蚁,生怕建文帝料理晋王之后,下一个就是晏凌。
建文帝这人是没道理可讲的,他跟晏云裳天生一对,想要谁三更死,绝不会五更之后送人见阎王,唯一的区别是建文帝比晏云裳更懂得巧立名目。
正六神无主准备再谏言时,余光忽然捕捉到萧凤卿递来的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晏衡定定神,选择静心等待建文帝的圣旨,直到听邢公公宣旨,他才放下高悬的心。
建文帝对晋王的处置的确算得上重拿轻放了,只是下旨称晋王殿前失仪,罚没皇俸两年,在王府禁足一年,没有诏令不得入宫,更不能踏出晋王府半步。
至于郑午,那自然是只能死的透透的。
一场轩然大波,终于在各方角力下暂时落幕。
……
再次回到宁王府的帐篷,晏凌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萧凤卿依旧面色不佳,他走到晏凌面前,笑得阴阳怪气:“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王妃日日和本王在一块儿,本王怎么不知道你还敢欺君?这变化也忒大了。”
晏凌装蒜:“什么欺君?”
萧凤卿坐到晏凌身侧,一双幽黑的深瞳紧紧盯住她:“明矾能滴血认亲?哪儿道听途说的?”
晏凌不自在地撇开眼:“以前在杭州听过的。”
“撒谎!”萧凤卿倏然探手攫住了晏凌尖俏的下巴,扳过来直对自己:“你是空手套白狼,什么明矾滴血认亲,那都是你空口杜撰的,其实你根本没有依据!”
既然萧凤卿已经识破了,晏凌也没什么好狡辩的,她打掉萧凤卿的手,兀自走到木架边洗脸:“我有分寸,尽管冒险了一点,不过所幸结果很满意,不是吗?”
萧凤卿冷冷一笑:“满意个屁,要不是萧千宸也在验血的水里耍了把戏,他早就拆穿你了,届时,你有一百颗脑袋都不够老皇帝砍。”
晏凌撇撇嘴:“我就是因为猜到睿王动了手脚,所以才敢欺君的,总不能大家一起完蛋吧。”
萧凤卿气不打一处来:“晏凌,你以后要做什么,能不能先告诉我?你这样子,我很被动,万一你出事了怎么办?”
晏凌揶揄地扫视着萧凤卿:“你这是担心我,还是害怕我牵连你?”
萧凤卿一愣,轻咳一声,窘迫地偏过头:“当然是怕你连累我,欺君之罪你以为是好担的?”
晏凌有恃无恐:“口是心非,嘴上没几句实话。”
萧凤卿迅速转移了话题:“你如何得知郑午的异样?”
晏凌将毛巾盖在脸上,轻轻一拍:“这还真就靠运气,他小动作太多了,而且在主营那会儿,晋王和睿王的眼神交流特别多,显见宋婉婉的事就是他们的杰作,找郑午验血也是我心血来潮,没想到真的押对了宝。”
“强词夺理。”萧凤卿冷嗤:“也算你祖坟冒青烟了。”
晏凌拿开毛巾,目不转睛地凝着萧凤卿:“你父皇刚才想杀我,你差点就得做鳏夫。”
萧凤卿的眸光微微闪烁,玩味道:“是晏云裳撺掇的,她本来就想对付你,兼之你三番两次坏她的事,她更把你视作眼中钉,借用晋王的事拔掉你这根肉中刺,一举两得,你爹都没地方说理去,可话说回来,你那个嫡母也太狠心了,只要她站出来把事情原原本本交代清楚,晏云裳的说辞就立不住脚了。”
晏凌淡声道:“她怪我姨娘害死了她的亲生女儿,能对我有多好?我是不会跟她计较的。”
“我听你这口吻,怎么还挺委屈的?”萧凤卿忍俊不禁:“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冤枉?”
“我不冤枉吗?她和我姨娘的恩怨为什么要波及到我头上?”晏凌抑郁地鼓起腮帮子:“她没了女儿,我还不是从小就没了生母?我这些年也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中,难道我就过得比她好吗?同是天涯沦落人,何苦相互煎熬。”
萧凤卿打量晏凌愤愤不平的模样,忽地高声而笑:“你说你前世是不是观音座下的一朵白莲?”
晏凌凉飕飕地白了萧凤卿一眼:“算了,对着一头牛弹琴,我还巴望着能弹出什么稀世名曲不成,白莲比狗尾巴草好多了。”
萧凤卿呲牙狞笑:“你说谁狗尾巴草?”
晏凌一哼:“你不希望是谁,那肯定就是谁。”
“王爷,王妃。”绿荞缓步走进来:“卫国公求见。”
萧凤卿跟晏凌对视一眼,道:“快请岳父大人。”
没多久,晏衡龙行虎步而来,一见到晏衡,萧凤卿端容站直,朝晏衡深深行了大礼:“刚刚在主营,多谢岳丈慷慨相助,小婿就此谢过。”
晏衡扶起萧凤卿:“王爷快别多礼,微臣岂能坐视睿王用那么卑劣的手段诬赖你。”
睿王在滴血用的清水中加了东乌草加速血融,晏凌便反其道而行,用了别的东西让相融的血再次化开,晏衡在主营揪着萧凤卿的衣领打算动手的时候,他就趁乱把晏凌给的药粉撒进了琉璃盏。
晏衡转眸望着晏凌:“阿凌,你吩咐绿荞给我的到底是什么?”
晏凌淡笑:“是醋酸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