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在无休止地蔓延。
萧凤卿冷睇着晋王,神色并不意外。
晏凌震惊抬眸,对晋王泼来的这盆脏水手足无措,事关女儿家的名节,她就算再不拘小节,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所有人都面露惊愕地看着晋王,纵使是建文帝都对晋王突如其来的坦白从宽哑口无言。
晏皇后眯眸望着跪地的晋王,心潮未有丝毫波动,睿王同样面无表情,反倒是太子讪笑着搓了搓手。
死寂半晌,建文帝才从巨大的错愕中回过神,他冰冷的目光剜向晋王:“朕问你,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晋王神色寡淡,垂眸,视线落在躺着碎瓷片的地面,声线也是平淡无波:“儿臣知道,儿臣刚说了,儿臣倾慕晏凌已久,儿臣想得到晏凌,所以才会故意在猎场给七弟使绊子。宋婉婉的事,也是儿臣一手主导的,宋婉婉做过七弟的外室,后来离京去了湖州。刚好有段时日,郑午也在湖州办差,两个人便纠缠到了一起,可郑午另有妻室,根本不可能娶宋婉婉。他们的风月之事,儿臣早已知情,为了误导宋典吏听命于儿臣,儿臣派人假装是宁王府的侍卫杀了宋婉婉母子。”
他的语气平缓,语速不快不慢,一串话波澜不惊地从嘴里溜出来,就好像他曾演练过千百遍,连最起码的起伏都没有。
“好,好,好啊!晋王,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原来你才是嫌朕活得最久的那个!”
建文帝怒意炽盛,他原先还以为晋王陷害萧凤卿是为了帮衬睿王,想不到背后还有如此不堪的理由。
如果晋王所言非虚,那么他谋害宁王的目的就顺理成章了,大楚有过皇子再娶兄弟遗孀的先例。
晏皇后抹了抹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惶恐道:“皇上息怒!嵩儿与之前的叶氏感情极其和睦,臣妾见他为了叶氏的死闷闷不乐,便想重新为他寻找可意的王妃。”
“恰好那日花宴,国公夫人提到了晏凌即将回京,虽然隔着千山万水,晏凌在杭州被百姓交口称赞的事迹臣妾也略有耳闻,想到晋王或许会喜欢这样不流于俗的姑娘,臣妾就请国公夫人将晏凌的画像送进了宫。”
“嵩儿是被臣妾逼着进宫看画像的,先前还百般不情愿,谁承想……”晏皇后欣喜一笑,似是沉浸在了当日的记忆:“嵩儿喜欢得紧,嚷着要娶晏凌做晋王妃,臣妾就睿王、晋王这两个孩子,做娘亲的,当然要想方设法满足孩子的愿望,臣妾也事先就与国公夫人达成了共识,但是……”
晏皇后苦涩笑笑:“当臣妾拿着庚贴去找皇上的时候,皇上和淑妃妹妹却看中了晏凌做宁王妃,臣妾只好劝嵩儿放弃,改而娶玉华公主为妻。”
经过晏皇后这一番哭诉,不提其他人,至少建文帝明白了,一切都是阴差阳错。
身为母亲,晏皇后是没有错的,错的,是贼心不死的晋王!
晏衡神色森冷,他想帮晏凌辩解,晏凌几不可见地冲他摇了摇头。
儿女的婚姻大事,本来就该是妇人们先投石问路,如今建文帝龙颜大怒,晏衡再横插一脚,除了让建文帝厌弃,别无益处。
慕容妤面色淡淡,听着晏皇后虚情假意的哭诉,不晓得在想什么。
事实上,只要她道出送晏凌入晋王府为妾的打算,晏皇后的谎言自然不攻自破。
试问,晋王假若真对晏凌一往情深,怎么可能委屈她做妾?
可是慕容妤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晏凌也没指望慕容妤能替她澄清。
沈淑妃对这其中的隐情也表现得大吃一惊,她无措道:“皇后娘娘,这……臣妾……”
建文帝分外恼火,幸亏这儿只有两个臣属,否则,晋王觊觎晏凌不惜残害手足的丑闻传出去,他这个皇帝岂非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红颜祸水,兄弟阋墙!”建文帝火冒三丈。
众人从建文帝咬牙切齿的声音里听出了他强自压抑的怒气。
慕容妤眉眼低垂,唇畔若有若无地勾起。
古往今来,女子的名节就不容许有任何瑕疵,晏凌眼下倒好,不但闹出了一女许二夫的荒唐丑事,而且周旋的两个男人还是皇子。
晋王面无表情地跪着,内心已如死水一滩,怪不得晏皇后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他,因为她已经决意用他来换取睿王的脱身。
不过这样也好,从小到大他就没得到过晏皇后的照拂,如今彻底惹了建文帝的嫌恶,想必今后晏皇后再不会逼迫他做不愿意做的事来给睿王铺路。
建文帝瞪着一言不发的晋王,认定他是无话可说。
再冷眼看向被萧凤卿护在身后的晏凌,建文帝的眸光阴沉欲滴。
当初与沈淑妃商议将晏凌赐婚给萧凤卿,其实也是逼于无奈,毕竟整个骊京都没有闺秀愿意给萧凤卿做正妻,他再不喜欢萧凤卿,也不能无视他二十岁还没有王妃。
晏凌嫁给萧凤卿以后,萧凤卿的确是知道上进了,但晏凌的性格真的很令建文帝反感,加上有了晋王这一档子事,他对晏凌的态度越发膈应,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晏皇后眼波一转,哽咽道:“皇上,您不要怪嵩儿,都是臣妾没能及时劝阻他,本来还以为嵩儿放下了执念,谁知道……”
建文帝眸色一寒,有一就有二。
晋王若是对晏凌念念不忘下去,难保将来不会再出幺蛾子,更何况,亲兄弟为了一个女人反目成仇,这在大楚的皇室是绝对不允许的。
脑海里,萧鼎曾经的话语悄然浮现——宁王妃并非不可取代,换了谁做都可以。
这么一想,建文帝眼底的寒光越来越锐利。
建文帝的杀意如斯明显,即便是瞎眼的慕容妤都感觉到了,她嘴角勾起的弧度愈加深刻,只要想到苏眠的女儿风光无限而她的女儿却一出生就惨死,慕容妤的恨意便无法遏制。
慕容妤生于名门,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永安伯府的脸面,她不能明目张胆地拿捏晏凌,可借着旨意除掉晏凌,她乐见其成。
晏衡垂首,手心不由自主捏了一把汗。
沈淑妃眸光微动,脑中闪现过晏凌在营地维护她的情形,然而那也只是一闪而过,比起萧胤满门的血海深仇,晏凌给予她的那点温情,实在是微不足道。
就在建文帝对晏凌的杀念越来越明显时,萧凤卿忽然撩起袍角跪在了建文帝的御座下。
建文帝想要取晏凌性命,他只能以退为进。
“父皇,儿臣不怪五皇兄。”他朗声道:“都说唇齿相依,可吃饭的时候,牙齿也会偶尔咬到舌头,五皇兄也是一时糊涂才会做错事,幸而儿臣得到父皇的龙威庇佑有惊无险,又在阿凌的回护下安然归来,不是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儿臣九死一生,如今重新回到父皇身边承欢膝下,只希望求得父皇一个恩典。”
建文帝挑眉,按捺着火气道:“什么恩典?”
萧凤卿跪得笔直如松:“儿臣希望父皇宽恕五皇兄这一次,圣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谁人不会犯错?纵使是圣人也有一步之差,做错了不可怕,只要知错就改,照样是金心玉质。”
“是啊,皇上,宁王爷说的太有道理了。”晏衡急忙接腔:“晋王爷虽然此次行事略为偏颇,好在宁王爷逢凶化吉地回来了,兄弟之间哪有不起磕绊的?只要有心维护,骨肉亲情没准儿会比之前更加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