铄石流金,蝉不知雪。
自从萧凤卿在猎场遭遇狼群突袭紧跟着闹出晋王那档子事之后,建文帝兴致大减,没隔两天就下令所有人拔营前往回雁山庄避暑。
晏凌自打得了火麒麟,颇有几分乐不思蜀的意味,每天抱着小家伙进进出出。
这只火麒麟还是幼崽,黏晏凌黏得紧,哪怕是睡觉都要缩在晏凌的枕头边。
萧凤卿盯着火麒麟的眼神越来越冷,已经开始暗戳戳寻摸怎么不动声色地把火麒麟宰了。
马车上,晏凌又在逗怀里的火麒麟玩,心安理得地忽视了身边的萧凤卿。
萧凤卿的舌尖抵了抵腮帮子,往弹枕一歪,上气不接下气地道:“阿凌,我渴了,要喝水。”
晏凌头也不抬,全副心神都在火麒麟身上:“自己没手吗?桌上放的是什么?”
萧凤卿愠恼,冷冷瞥了一眼拿屁股对着他的火麒麟,装腔作势地咳嗽道:“阿凌,我伤还还没好,你行行好,倒杯水给我喝。”
晏凌的眼风总算舍得往萧凤卿脸上扫了:“少诓我,你体质那么好,一点小伤还能难倒你?”
萧凤卿这回是真委屈了,他撸起自己的袖管,大喇喇亮出自己小臂上的三四个狼牙印:“你说话有点良心啊,你看我这伤,深得能见到骨头,我这几天做梦都能梦到被狼给吃了,你居然还幸灾乐祸消遣我,有你这么不厚道的盟友吗?别忘了,火麒麟是我送你的。”
听到“盟友”两个字,晏凌愣了片刻,随即从善如流地点点头:“那我勉强服侍一下盟友。”
萧凤卿心花怒放地欣赏着晏凌给他沏茶,眸光在火麒麟奶萌奶萌的小脸上稍稍一顿,桃花眼兴味地眯起:“这玩意儿叫什么名字?总不能次次都叫火麒麟吧。”
晏凌挽袖提起紫砂壶倾了一杯水给萧凤卿:“丸子。”
萧凤卿的视线落在晏凌根骨明玉的纤手上,反应便不觉慢了一拍,等醒过味儿来,立刻捧腹大笑:“丸子?阿凌,你还能更搪塞一点吗?”
晏凌淡定自若:“它爱吃肉丸,丸子这名字蛮适合的,简单易记还非常形象。”
萧凤卿呷了一口君山银针,歪歪头,嘴角依旧憋着笑意:“你和你外祖母在取名一事上还真半斤八两,将来你生了孩子,难不成为图吉祥叫福禄寿喜?这样吧,你现在对我好点,以后我就给你孩子赐名。”
这促狭的话一出口,两个人皆是一怔。
晏凌暗忖:萧凤卿果然没把我算进他的未来,也是,我不过是他的盟友,大家各取所需。
萧凤卿的面色却是骤然晴转阴,一想到晏凌以后要和别的男人共度余生,浑身不得劲。
他思绪万千间倏忽又想起另一件事,沈淑妃一直在偷偷给晏凌吃避子汤。
是药三分毒,经年累月,晏凌还能怀孕吗?
倘若她不能再孕育子嗣,未来的婆家和丈夫肯定会嫌弃她的,到时她能过得好吗?
萧凤卿的心绪陡然一沉,对上晏凌那双清澈的凤眼,他呼吸一滞,故作轻松地继续调笑:“不如我这就给你的小宠赐个名。”
晏凌凉凉地瞥着他:“你再不闭嘴,我就把这些茶水全给倒了,离山庄还有段路,届时你可别哭着求我去给你找水喝。”
萧凤卿见好就收,识趣地住了口。
丸子在晏凌的大腿上拱来拱去,呜呜叫个不停,尖嘴在她纤细的腰部流连忘返。
见状,萧凤卿倏地坐起身,不由分说就倒拎起了丸子。
丸子头脸朝下,两只又短又小的后腿在萧凤卿手里不断踢蹬,蓝眸湿漉漉地瞅着晏凌。
晏凌的心一揪,急忙过来抢丸子:“你这是做什么?”
萧凤卿刚才还言之凿凿声称自己旧伤未愈,此时却动如脱兔,在逼仄的车厢内灵活躲避,以致于晏凌连他半片衣角都没抓到。
晏凌气急败坏:“萧凤卿,你别逼我把你丢出去!”
萧凤卿顺势在软凳上坐了,冷着脸把丸子四肢朝天地翻过来,下一瞬,他居然……
晏凌不忍直视地侧过头,方才目睹的那一幕,实在是太辣眼睛了。
须臾,萧凤卿没好气地把丸子扔向晏凌,晏凌连忙伸手接住,劫后余生的丸子连声呜咽着在她怀中打滚,被萧凤卿的粗暴行径吓得瑟瑟发抖。
“我就说它怎么老黏着你,搞半天,竟是公的,怪不得一双眯眯眼成天在你身上乱转。”
晏凌:“……”
她早就发现丸子的性别了,还帮着洗过澡。
晏凌垂眸看了眼战战兢兢的丸子:“公的就公的,有什么可奇怪的?”
萧凤卿义正言辞:“你是女人,女人就该养母小宠,没听过惺惺相惜?”
晏凌翻了个白眼:“没文化真可怕,不懂就别乱用成语,笑死人了。”
萧凤卿眯眸盯视着丸子,桃花眼中寒光四溢:“不行,把这只炖汤喝吧,我再给你捉只母的。”
晏凌抱着丸子退后一步,严词拒绝:“我就要它,不劳你操心了。”
萧凤卿缓声哄晏凌:“我再给你捉一只比这只更可爱的,你瞧它,呆头呆脑的,除了吃肉就是长肉,配不上你这个冰雪聪明的主人不是?”
晏凌依旧不买账:“不管你重新捉来的有多漂亮讨喜,我就要这一只,我是个专一的人。”
闻言,萧凤卿的气更不顺了。
再冷眼瞧着晏凌和丸子难舍难分的场景,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好比被秋风吹落的树叶。
他挑着弦月眉,又在悄悄盘算怎么把那碍事的家伙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
约莫是他眼底的凶意过于明显,晏凌沉眸警告:“你不许打它的主意,不然我跟你没完!”
她以前在杭州过着仰人鼻息的日子,连喜好都要费心隐藏,更别提养小宠了,而今好不容易得到一只,自然是想好生惯着的。
萧凤卿抬眼凝视着晏凌眉宇间的坚决,心念一动,同样想起了晏凌颠沛流离的幼年,心底的某根线被拨出了和音,他不耐烦地移开眼,躺倒在软塌上:“行,就依你吧。”
这一刻的萧凤卿并未料到,当他同晏凌山穷水尽之时,恰是这只火麒麟给了他一线生机。
晏凌莞尔一笑:“这还差不多,你别老这么凶神恶煞的,按照你刚才说的什么惺惺相惜,丸子应该更亲近你才对,可见是你这人的修养不太好,通灵的动物都不喜欢你。”
萧凤卿冷哼:“我才不稀罕它亲近我,如果是你来亲近我,那我才九死无悔。”
晏凌好整以暇:“王爷,壮志未酬身先死,您怕是死不瞑目吧?”
萧凤卿对答如流:“岂不闻温柔乡乃英雄冢?儿女情长英雄气短,食人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食人花?”晏凌正疑惑萧凤卿说的为何并非牡丹花,余光瞟到萧凤卿不住上扬的嘴角,她后知后觉自己又被耍了,遂气恼地拈起碟子里的花生米朝萧凤卿掷去:“我去你的。”
萧凤卿仰脖张嘴接住了花生米,囫囵嚼碎,一脸意犹未尽:“花生香,美人的手也好香。”
晏凌嫌弃地转过头去看窗外风景。
过了一会儿,萧凤卿忽道:“我今夜要出去一趟,如果有人来找我,你记得帮我打掩护。”
“又出去?”晏凌打趣:“你是属猫的?”
他们似乎有种诡异的默契,晏凌从不过问萧凤卿的事,萧凤卿也不会主动开口。
萧凤卿百无聊赖地磕着瓜子:“没办法,谁叫我见不得人呢,半夜三更应是没人找我的。”
晏凌似笑非笑:“夜路走多了,终究会遇到鬼的,你虽是恶鬼投胎,可这世上多的是黑吃黑的厉鬼,还是小心为妙吧。”
晏凌本是揶揄,熟料,一语成谶。
……
建文帝性喜奢侈,各地行宫修建得金碧辉煌,即便是仅用来避暑的回雁山庄亦雕梁画栋。
经过小半天舟车劳顿,各人已是满脸倦容,按照仪制纷纷参拜过帝后以后,就在内侍的引领下去到落脚处。
宁王府众人进了山庄的韶年苑,王府侍卫住南院,婢女住西院,萧凤卿夫妻住北院,空置的东院就用来放一些箱笼行礼。
晏凌嫌身上有汗味,所以去了澡房沐浴。
其他几个婢女都忙着整理行囊。
刚安顿下来,沈淑妃身边的曹嬷嬷便亲自前来韶年苑邀萧凤卿和晏凌到沈淑妃的逸兴居用晚膳。
萧凤卿自是笑容满面,爽快应允。
然而,曹嬷嬷前脚刚迈出门槛,萧凤卿的脸色立刻就变得阴郁了。
沉吟片霎,萧凤卿当机立断命白枫寻个不打眼的时机叫来了花腰。
“王爷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花腰漫不经心地福身一礼,姿容娇媚绰约。
萧凤卿挑眉看着花腰:“她们三个可曾注意到你的行踪?”
花腰心知萧凤卿问的是春秋月三女,美眸一转,顾盼生辉:“我办事你还不放心?我一听白枫的嘱咐就猜到你要我做什么。”
迎着花腰管中窥豹的眼神,萧凤卿不由得移开眼,发号施令道:“从今天开始,晏凌那边的动向由你负责,所有送到她这儿的饮食衣饰,你都要仔细过目。还有,把她的避子汤给我换了,但绝对不能惊动我母妃,你这么精明能干,应该知道怎么做。”
花腰并不意外,她一哂,别有深意地瞥向萧凤卿:“为了让我帮忙,你居然还舍得开尊口夸我,晏凌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萧凤卿抬眸,眸色寒峭:“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质问我的事?我最近是不是太纵着你了?”
花腰一怔,这才发觉萧凤卿的情绪似乎不太对,她不禁收敛了脸上轻慢的表情,恭恭敬敬道:“属下遵命。”
萧凤卿又淡淡道:“去墨阁找一个女暗卫,让她替月吟试药,不过此事先不必知会春袖。”
花腰慎重点头:“属下明白该怎么做。”
萧凤卿随意挥了挥手:“退下吧,日后晏凌的安危就交给你了,她很警觉,你不要做得太刻意,免得招惹她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