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含嫣与晏凌撞了个正着。
她身穿粉蓝色绣折枝海棠垂纱襦裙,梳元宝髻,戴明月珰,发间簪一支银凤衔小珍珠钗。
戏台上千娇百媚,下了戏台清纯可人。
似乎也没想到溷间真有人,方含嫣微微一怔,尔后隔着轻纱向晏凌福身一礼:“打扰了。”
她的形态优雅而曼妙,嗓音娇软,充满诱惑的同时又不失端庄。
真是……天生的尤物。
晏凌暗暗感叹,同样欠身还了半礼:“无妨。”
方含嫣观晏凌姿容不俗,落落大方,衣饰虽然简洁却蕴藏低调的奢华,且梳了妇人发髻,知道此女的身份应颇为高贵,想了想,主动解释:“夫人,我刚才在戏台上唱戏,那些戏迷太狂热了,我一下台,他们就把门口围得水泄不通,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若惊扰了夫人,万望莫怪。”
晏凌笑了笑:“不碍事,你的昆山腔很好听,今日我算是大饱耳福了。”
方含嫣自小就爱唱戏,可方家礼教森严,她只能偷偷学着唱,直至随舅舅来到繁华奢靡的骊京,她才一偿夙愿站上了戏台表演。
眼下听到晏凌真诚的赞赏,她连声音都仿佛带着笑:“谢谢夫人的称赞。”
“姑娘,”侍卫在溷间外敲门:“他们都散了。”
方含嫣转身对晏凌再次施礼:“我先告辞了,夫人,但愿我们还能再会,到时,我再给您唱一曲。”
“好啊,我也很久没听过这么美的唱腔。”晏凌莞尔,眸底溢出暖春湖水般的清澈:“再会。”
晏凌断定方含嫣的侍卫肯定认得她,她不愿在此露底,所以特意等了一小会儿才走出去,走到长廊处,余光忽然瞥到一抹熟悉身影。
“贺兰质子。”她轻唤。
贺兰徵转过头,目光在她面上掠过,点点头。
“宁王妃也是来听戏?”
“附庸风雅罢了。”
晏凌瞥向贺兰徵身后雅间,一角茜红色镶银线的裙裾扑入视线,她秀眉微动,面露疑惑,再次看向贺兰徵。
贺兰徵颔首:“是玉华,父皇的国书送来了,我们几日后便要回西秦。”
正说着,那茜红色倩影突然推开雅间门,款步走了出来,见着晏凌,贺兰悠勾勾唇:“多日不见,宁王妃的风采更胜一筹。”
晏凌波澜不惊:“玉华公主。”
贺兰悠的眸光在贺兰徵与晏凌两人间逡巡,意味深长一笑:“本宫的八皇兄对宁王妃赞不绝口,总是说你巾帼不让须眉,如今亲眼目睹你和皇兄站在一块儿,你们倒是珠联璧合。”
晏凌淡淡道:“贺兰质子龙章凤姿,在哪儿都备受瞩目。”
“哦?”贺兰悠玩味地拉长声调,歪头晲着晏凌,美眸流转:“那宁王和八皇兄相比,不知宁王妃觉得谁更白璧无瑕?”
她在大理寺被关押了一段时间,尽管嚼用上没受到苛待,心理却发生了极大变化,她怨恨晏凌搅乱她的计划,痛恨贺兰徵处决了李谦,也从旁人口中得知过贺兰徵跟晏凌的闲话。
如今遇到正主,她哪里能放过让晏凌难堪的机会,浅笑道:“明珠美玉各有千秋,本宫倘若是宁王妃,同样也难以取舍。”
贺兰徵皱眉,冷冷地看向贺兰悠:“不是吵着要听戏吗?赶紧回雅间吧。”
贺兰悠直视着贺兰徵,尖俏下巴倔强地扬起,冷笑:“本宫找到了比看戏更有趣的节目,皇兄,你这么护着她做什么?难不成真如那些人所言,你们……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吗?”
晏凌从容不迫:“玉华公主总喜欢以己度人。”
贺兰徵眼底的光芒像淬了冰,冷厉地扫向贺兰悠:“本殿体恤你心情不佳,可你无理取闹最好有个限度,本殿耐心不多,你适可而止,你瞧你现在这样子,西秦的脸被你丢尽了。”
贺兰悠瞬间红了眼眶,但她并没有哭,只是将下颌仰得更高,拉出一条天鹅濒死的颈线,嘲讽道:“本宫若是不愿呢?你也要像对李谦那样对本宫吗?贺兰徵,父皇说得清清楚楚,要你把本宫完好无损地带回去!”
“贺兰徵,你们母子都一样虚伪,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想借本宫在西秦立威,本宫是不会如你所愿的!”
贺兰徵眸光骤沉:“李谦破坏两国联姻,教唆公主杀人,他早就伏法了,你是西秦最尊贵的公主,别把一个陷西秦于不义的叛贼挂嘴边,那样有失体统。”
晏凌眉心一拢,怪不得贺兰悠这么不可理喻,原来李谦真的做了她的替罪羊。
贺兰悠死死咬着牙:“是你们联手逼死了他!”
贺兰徵淡漠地垂下眼皮儿:“是你害死了他。”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仿佛一场强风雪压弯了贺兰悠脊背,她面孔煞白,终于有晶莹泪珠从眼角滚出,沿着她瘦削的轮廓滴落,精心粉饰的妆容霎时模糊成一团晕渍。
贺兰徵厌烦地挑起眉峰,睨向一侧的秦夜,淡淡道:“送公主回四夷馆,她情绪不太稳定,你派人好生看着,启程回西秦之前,她要再出什么岔子,本殿唯你是问!”
贺兰悠垮着双肩,魂不守舍地被秦夜带走。
晏凌注视着贺兰悠仿佛木偶一般僵硬的身形,眯了眯眼:“贺兰质子太狠了。”
贺兰徵无奈轻叹:“本殿亦是逼不得已,玉华总不能真的交待在大楚,况且李谦把罪名扛下来也不算冤。至于玉华,她的一辈子还很漫长,以后能遇到比李谦更适合的人,她终究会明白,少年情事不过黄粱一梦。”
晏凌不置可否,退开两步,行了一礼:“本妃不耽扰质子雅兴了,路途遥远,预祝质子一路顺风。”
贺兰徵的目光在晏凌波澜不惊的脸上定了定:“王妃不赏脸和本殿喝杯茶?”
晏凌毫不犹豫地摇摇头:“人言可畏,这瓜田李下的,还是避嫌为妙,本妃自从来到骊京,麻烦就接踵而至,这接二连三的幺蛾子着实令本妃烦不胜烦。”
贺兰徵微顿,随后释然地笑了笑:“王妃恐怕并非是为了自己,而是因为宁王吧?”
晏凌这种不拘小节的女子,根本不会对男女大妨太在乎,因她内心坦荡无拘无束,而如今,晏凌居然也开始在意起这些微末小事。
她的变化,是从萧凤卿开始的。
晏凌愣了愣,然后欣然道:“这么说,也没错,本妃好歹是有夫之妇,骊京又人多眼杂的,说不定本妃和你交谈的这会儿,又有闲人到处嚼舌根了。”
沉默半晌,贺兰徵背在身后的双手捻了捻指腹,忽道:“本殿得向王爷取样东西。”
晏凌面色如常:“能给,他自然会给你的。”
“看来是本殿枉作小人了。”贺兰徵失笑。
他原还以为萧凤卿在玉玺一事上也许对晏凌有所保留的,毕竟事关重大。
贺兰徵偏头望向窗外,墙根的角落,有一丛丛凋零的翠菊,三只彩蝶在其中嬉戏,两只停歇在翠菊泛黄的花瓣上,另一只围绕着墙角的枯草打转。
“本殿多谢王妃的祝愿,”贺兰徵定睛凝着晏凌,不知想起什么,他眸色幽深了刹那:“在离开骊京之前,能结实王妃这样的女中豪杰,是本殿的荣幸,往日若对王妃有得罪之处,还请王妃海涵。”
晏凌洒然一笑:“能见识到贺兰质子的英采,本妃也很荣幸,多谢质子曾经的帮助。”
贺兰徵垂眼的动作稍凝,随后若无其事地抬起,含笑睇着晏凌:“本殿也祝王妃能同王爷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希望有朝一日,你们能够来西秦游玩,本殿作为东道主,必定让你们尽兴而归。”
晏凌象征性地应下,态度不是特别热络。
再过不久,她就要离开萧凤卿,离开骊京了,一人去西秦游历或许有可能,但她与萧凤卿一起去,是不可能的。
此刻的晏凌没料到,她最终真的去了西秦。
她在流光溢彩灯火璀璨的摘星台粉身碎骨,又在大漠孤烟鹰击长空的西秦,重获了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