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将悄声吵嘴的两人领到天字号雅间。
“二位,这里就是我们最好的雅间。”
晏凌会意,从袖袋取出一张银票递给老板娘。
老板娘看清面额,越发热情地将人给引到了雅间:“请两位稍等,离霜很快就能为贵人们献舞,我这便差人给你们准备最好的茶点。”
晏凌淡然颔首,脚跟一旋的同时,对面雅间却忽然响起一个气急败坏的熟悉男声:
“萧凤卿,你是不是出老千了?”
晏凌立时顿住。
……
萧凤卿今晚来如意坊是为找沈之沛商议胶州军营的事,他如今被东厂盯得紧,堂而皇之去靖远侯府太惹眼,只能与沈之沛密谈。
谈完事,本来是打算要走的,结果碰到了崔烨跟段佐,崔烨非得拉着萧凤卿打牌九。
萧凤卿心想反正时间还早,晏凌也并非离了他不行的性子,况且他们几个确实很久没聚过,所以就留了下来。
崔烨嫌人少不够热闹,大手一挥,豪迈地叫来四个如花似玉的花娘作陪,中途又把离霜请了过来,一屋子莺莺燕燕,调笑声此起彼伏。
萧凤卿大马金刀地坐在了上首洗牌,黑亮的牌九将他白皙修长的手指衬得似竹节一般,崔烨老友地勾住他肩膀,笑道:“平常我们推牌九都是四缺一,今儿总算碰到宁王兄了。”
崔烨绘声绘色地讲述:“自从你成亲以后,我们无论去到哪座花楼,都遇不上你的身影,那些娇滴滴的姑娘们见着我便问宁王为何最近不光顾她们,我只好把你为了爱妻守身如玉的噩耗告诉她们,她们听了芳心碎一地。”
萧凤卿笑睨着崔烨:“我若是不去寻花问柳,不恰好如了你的意?有我挡着你前面,花娘们眼中还能看得到你吗?”
话落,服侍他们的花娘不约而同笑出声。
边上的沈之沛玩味地瞥过萧凤卿,打趣:“你们有所不知,而今在我表弟的心里眼里,天下粉黛都不及一个晏凌。”
萧凤卿身侧的花娘闭月羞花,丰腴不失玲珑,身穿杏色抹胸镂花襦裙,外披朱红色的轻纱褙子,她含羞带怯地瞟着萧凤卿,试探道:“久闻宁王妃秀外慧中的大名,宁王妃她当真有那么厉害?雪烟都想亲眼见见了。”
萧凤卿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眸底含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言简意赅:“极其厉害。”
听旁人提及晏凌,萧凤卿并无不快,眸中泛起一丝比春湖涟漪还柔和的波纹,雪烟微讶,禁不住对素未谋面的晏凌越发好奇。
崔烨一边叠着牌九一边高谈阔论:“雪烟有所不知,这‘厉害’分为两种。”
雪烟明眸善睐,眼波流转:“愿闻其详。”
“一种就是字面意思,宁王妃文武双全、冰雪聪明,这是世人眼中的厉害,至于另一种嘛……”崔烨笑得春风荡漾,递了个耐人寻味的眼色给萧凤卿:“那就不可说了,至少不能当着我们这些外男的面说,得人家小两口关起门才能掰扯掰扯。”
在座的差不多皆风月老手,对于崔烨的话中深意自是心领神会,兴味地交换着眼神,投向萧凤卿的目光满载揶揄。
鬼使神差的,萧凤卿竟觉得无端脸热。
他自己也不是不开荤腔的,以前在花楼勾栏左右逢源,不管多羞耻的言语都能面不改色地信手拈来。
可如今被调侃的人换成了晏凌,即便是男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笑话,并没恶意,萧凤卿还是不能接受,更何况,夫妻房事是极私密的事,就这么被拎出来开玩笑,他对此是拒绝的。
萧凤卿凉凉地望着崔烨,突然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他本就气度清绝,人如沉玉,这一笑,除了离霜,其他花娘都看傻了。
“老崔,咱们许久都没玩牌九了,不如想个刺激点的规则?”
崔烨不以为意:“什么规则。”
萧凤卿偏头,薄唇轻启:“输的人,一盘就脱一件衣服,赢的人,一局得百两银票。”
此言一出,雅间的气氛顿时沸腾。
花娘们面面相觑,都不出意外地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激动与狂喜,她们是负责陪客的,客人赢了钱,给的打赏也多。
沈之沛诧异地抬眼瞥向萧凤卿,触及萧凤卿唇畔的笑意,他便立刻懂了萧凤卿的意图。
萧凤卿的牌九打得有多好,他是知道的。
平时萧凤卿打着玩,都会藏拙,崔烨就误以为自己的牌九技术是他们这群人里最好的。
再回想崔烨方才的话,沈之沛不觉哑然失笑。
萧凤卿是故意在整崔烨。
段佐暂时没发表意见,他牌九打得不好,萧凤卿抬眼睇着他:“段世子来一个?”
不等段佐说话,崔烨就抢着开口:“这有什么好问的?男子汉难道连这个都玩不起吗?”
段佐无语地白崔烨一眼:“既然你这财神爷都发话了,那我肯定舍命陪君子。”
崔烨是不折不扣的财迷,根本没意识到这是萧凤卿刻意针对他设的游戏,当即就雄赳赳气昂昂地一拍桌面,其声仿若能气吞山河:“好,就这么愉快地说定了,你们到时候输了可别后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萧凤卿从善如流:“谁要是不认账,谁就去楼下学狗叫。”
于是牌局如火如荼地展开,崔烨踌躇满志,看到对座衣冠整齐的萧凤卿,他嘿嘿一笑,打定主意要让萧凤卿输得落花流水,再加上旁侧有花娘殷勤伺候,崔烨的斗志越发高涨,一双眼睛不落睫地紧盯着牌九,不时搓搓手往掌心吹了口气。
萧凤卿勾唇,不动声色地挑挑眉,沈之沛看到崔烨这副模样,憋了好半天才没笑出来。
段佐对崔烨耍宝的形象见惯不怪了,待到开始摸牌,崔烨坏笑道:“你们确定自己都带钱了吗?”
萧凤卿不说话,径自从衣襟掏出一叠银票豪气十足地甩在桌上,其他人也把自己荷包内的银两都倒了出来,见状,崔烨终于放心,笑眯眯地摸了一把下巴:“很好,看来我不用担心有人赖账了。”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一炷香后,崔烨脑门冒汗地脱下了自己的亵衣,他郁闷地看一眼只脱了一件外袍的萧凤卿以及里衣在身的其他两人,自言自语:“见了鬼了,我今天的手气怎么这么背?”
他的牌不是双天就是双地,唯一一次开了猴王对,没想到萧凤卿开的却是至尊宝。
四盘下来,萧凤卿只输了一局,他几乎就没赢过。
沈之沛闷笑不语,崔烨以为他是在嘲笑自己,不服气地重新落座:“再来!我今天还真就不信了,再来几把,我一定能否极泰来!”
眼见萧凤卿又要洗牌,崔烨眼疾手快地拿过牌九:“这一盘我来。”
“悉听尊便。”
萧凤卿无所谓地点点头,嘴角翘起几不可见的弧度,深邃的眼眸若有似无地掠过崔烨手中的牌九。
沈之沛在桌底踢了萧凤卿一脚,萧凤卿掀起眼帘睇过去,沈之沛给他渡了一记眼色,要他适可而止。
萧凤卿视若罔闻,信手拾起一旁小几放置着的雕刻章丹红绣的紫檀短烟杆,雪烟善解人意地帮萧凤卿点燃金薄如纸的烟头,他不紧不慢地吸了一口,袅袅雾气迅速朦胧了那张举世无双的俊脸。
“老崔,慢慢洗,我们不急。”
萧凤卿身形一歪,略略后倾靠着小佛桌,形状完美的桃花眼狭长明亮,卧蚕如静山伏秋目之畔,眸光慵懒散漫,无情似多情。
沈之沛劝说无果,只能默默给崔烨竖了一排白蜡。
又过了半柱香,崔烨的双手停滞在里裤的裤头上,欲哭无泪。
萧凤卿仍旧穿着中衣,衣带渐松,整个人还是那么一副道貌岸然的状态。
他笑微微地觑着崔烨:“这可真是输得只剩下一条裤衩了。”
崔烨脸孔涨红,对于答应萧凤卿赌局的事,他此刻追悔莫及。
见此情景,花娘们都忍俊不禁,依偎着各自的客人笑得娇躯轻颤。
段佐是有婚约在身的,面对花娘的投怀送抱极不自在,本能地推开了。
沈之沛见了便取笑道:“小段就是古板,这么娇嫩的美人儿你都忍心拒之门外,我要是她,肯定伤心死了。”
萧凤卿成功捉弄了崔烨,心情大好,适逢雪烟也有意朝他靠拢,他唇角一弯,玩兴大发,顺手虚虚搂住了雪烟的肩头,语重心长道:“段世子就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女人都水做的,生来便合该给男人疼,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美人向你抛媚眼,你最好还是别拒绝得那么不留情面。”
段佐身边的花娘也是个有脾气的,转眼看到崔烨的窘境,干脆丢下段佐,花蝴蝶一般地扑到崔烨身前,娇娇地戏谑:“崔公子,你这裤子怎么老半天都没脱下来,要不要奴家帮你呀?”
沈之沛闻言放声大笑,萧凤卿欣赏够了崔烨的窘态,正准备出声让他算了,谁知崔烨猛地大吼道:“萧凤卿,你是不是出老千了?怎么老是至尊宝?”
几乎是同一时间,雅间的门猛然被人大力推开,那推门的人格外粗鲁,门扉直接撞到了墙壁上又反弹回来,当场就坏了。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虎躯一震,纷纷抬头朝门口望去。
当看清门前站着的人时,萧凤卿满不在乎地眨眨眼,但当他看到那人身后的脸时,浑身一激灵,立刻像被火燎似的搡开了雪烟,他近乎一蹦三尺高,因为情绪太激越,险些大头朝下栽出软塌。
对上晏凌那双清凌凌的凤眼,萧凤卿忽感头昏眼花、心惊肉跳。
那一瞬,萧凤卿迷迷糊糊地想:逛花楼被媳妇儿逮了个正着,他该如何收场?还能活着回去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