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南下,日夜兼程。
过完霜降,萧凤卿一行人抵达娄州。
自从离开繁华奢靡的骊京,七八日沿途走来,拖家带口逃难的灾民比比皆是,他们俱衣不蔽体、面容憔悴,脸上的表情是从绝望中淘洗过后的麻木,像一截截枯死的胡杨木。
离潭州越近,萧凤卿周身的气息就越发凛冽,熟悉他性情的白枫等人都不敢往他身边凑。
独立川流不息的湘江河河畔,落叶纷飞,寒秋江水大浪北去,潭州已是遥遥在望。
萧凤卿驻足良久,忽然吩咐众人在娄州歇息一夜,隔日再赶路。
“王爷,这恐怕不太好吧?”同行的黄文涛面露难色:“潭州的灾情迫在眉睫,咱们再在此地耽搁,怕是不妥。”
黄文涛是建文帝钦点的户部左侍郎,此次他随萧凤卿同去潭州赈灾。
最开始,黄文涛是很不情愿接手这趟任务的,毕竟萧凤卿的名声之前在骊京太臭了,他可不相信一个成天不是在青楼就是在赌场厮混的皇家二世祖能干出什么名堂,兴许还没走到半道就被那些穷凶极恶的灾民给吓跑了。
可事实证明,他低估了萧凤卿。
萧凤卿虽然是第一次受皇命办差,但他处事不惊,手段恩威并施,面面俱到。
大到未来的赈灾计划,小到他们这行人的行进路线,全安排得井井有条,纵便是存心挑刺的黄文涛也觉得无懈可击,堪称完美。
同行的人都在私底下议论,完全看不出萧凤卿这是第一次挑大梁,他们原本还以为,这个臭名昭著的荒唐皇子不过是为刷好名声走这一遭,没想到……嗐,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儿。
久而久之,那些对萧凤卿抱有轻视之心的人也逐渐放下偏见,脚踏实地地跟着他办事。
结果,这都快到潭州了,大白天的,明明夜间就能赶到潭州,萧凤卿却突然提出要留宿在娄州,黄文涛觉得这位养尊处优的皇子大概准备出幺蛾子了。
萧凤卿的目光仍凝定在湘江河对面的沙岸,幽邃的眸光像广袤大海下藏着的暗涌,他没看黄文涛,淡声重复:“留宿在此,明日我们再赶路。”
眼见劝说无果,黄文涛只得妥协,他转身吩咐同行中负责住宿的人去安排食宿。
“王爷。”等黄文涛离开以后,白枫的身影遽然出现,他手里拿着一张指头宽的纸条:“骊京的一切都很正常,王妃也安好。”
萧凤卿微微偏头:“那个女暗卫进王府了吗?”
“她去了王府的花房,只要和绿荞几位姑娘搭上话,自然就能找到法子到王妃身边。”白枫不解:“王爷,您想让她去王妃的浮梦园,何不直接安排?”
萧凤卿忍耐地看白枫一眼,解释道:“我让她混进浮梦园,并非要她做晏凌的护卫,晏凌她本就有武功,一般人在她面前不可能不露馅,我要那女暗卫待在浮梦园,是为了方便随时传递消息。况且,我这么遮遮掩掩,她难免起疑,本王不想再撒谎了。”
白枫疑惑:“您不是安排了赤鹄关照王妃?”
“赤鹄是外男,能进得了内院?他能时刻跟着晏凌?”萧凤卿桃花眼微微眯起,抿唇,心头倏然掠过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霾:“本王总感觉不太踏实,你一定要密切关注骊京的动向,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
白枫宽慰萧凤卿:“墨阁的人也会留心王妃的安全,王爷就把心放肚子里吧,您认识王妃这么久,此前未曾分离过,几乎天天黏在一起,这乍然分开,肯定不适应。”
萧凤卿闻言失笑,静下心想想,白枫说的也有道理,自从他认识晏凌以来,他们确实没分开过,平时在一块儿,感觉不算特别鲜明。
如今分开了,才猛然发觉,这人啊,一旦经历重要的人离了自己面前,那份空虚寂寞便像冬日撒下的种子,尽管春日尚未来临,可但凡有了复苏的征兆,就泛滥成灾一发不可收拾。
白枫小心翼翼观察萧凤卿的神情,看他脸色舒朗,再接再厉:“王爷,都说小别胜新婚,您跟王妃暂时分别也是好事,待他日重逢,王妃一定比现在更依赖您。”
萧凤卿轻慢地挑眉,他可不认为晏凌到时候能对他有多么亲热,不过白枫这话还算顺耳。
“行啊,你这张嘴是不是和花腰学的?出师了。”萧凤卿抬手在白枫肩头压了压:“今晚的宵夜,给你加一餐烤乳猪。”
白枫大眼一亮:“真的?”
这阵子行路轻车简从,虽谈不上风餐露宿,可生活条件也没好到哪儿去,毕竟他们是去赈灾的,自然不能太铺张,否则就易上行下效。
萧凤卿勾唇,余光缓慢地扫过远处暗暗搓手的黄文涛,眼里有兴味稍纵即逝:“当然。”
……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萧凤卿支着腿坐在窗棂上,一抹紫色的袍角自窗台飘然坠落,点点金光在暗夜中闪烁着奢华的光彩,炫目又危险。
他漫不经心地低眼瞥着下方,浓密黑睫微垂,掩了眸底涌动的所有神思,白净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支微凉的玉笛,飞花飘雪一般在指间翻转,晃得白枫眼花缭乱。
白枫恭立在萧凤卿一侧,欲言又止。
萧凤卿哼笑一声:“想吃烤乳猪了?”
“属下没有!”白枫摸着脑袋辩解:“属下就是不晓得王爷意欲何为,您都在这儿坐了半个时辰,也不掌灯,要说这荒郊野外的,也没多稀奇的夜景可赏吧。”
萧凤卿云淡风轻:“不赏夜景,但有人可杀。”
话音刚落,仲雷就沉着脸大步进房:“来了!”
白枫一愣一愣的:“什么来了?”
花腰和秋眉分别从窗口滑入屋中:“刺客。”
几乎是与此同时,夜空传来枭鸟锐利的尖啸。
眨眼间,客栈楼下火光冲天,刀兵四起,房客们见状立刻四散奔逃,惊恐的尖叫此消彼长。
一批批黑衣人犹如融入了深夜的壁虎迅速在屋顶、长廊、扶栏汇集聚拢,朝萧凤卿的客房包抄围拢,黑压压的一大片,密不透风。
一条黑影猛然从廊檐掠下,手中的寒刀迸发出刺心的利芒往萧凤卿这边劈头斩落!
当刺客现身的那一刻,白枫几人已分散开来各自迎战,唯独萧凤卿岿然不动地静坐满室杀机之中,面色淡然,形态自若。
直至那黑影的刀尖已逼近鼻端,有凝冻锋锐的寒气扑面而来,萧凤卿终于动了!
紫色的身影仿佛变幻莫测的鬼魅,又好似能撕裂苍穹的流云闪电,势不可挡的杀气甚至能将那人的筋骨震碎!
玉笛在夜幕下划过一道翠色的流光,萧凤卿抬手格挡住长刀,面如寒霜笼罩,俊昳的眉眼溅上几星血沫,衬得他仿若修罗临世。
他冷冷盯着那戴狐狸面具的人,声若寒冰。
“晏云裳好大手笔,连七星堂的人都请来了,本王倒是好奇,本王这颗人头值多少钱?”
七星堂,江湖上最出名的杀手组织,狐狸面具便是他们的身份标志,他们出手从无败绩,只要雇主出得起价钱,除了皇帝,世上没有他们不敢杀、不能杀的人。
狐狸面具只有一只眼,闻声畅快大笑,直言不讳:“宁王这笔是我们近几年接到的最赚钱的生意,只要宁王的人头能如期送到皇后娘娘面前,云江十三州有一半就是我们的了。”
“那不好意思,本王的人头还是长在自己身上最踏实,你们去阴间做阎王的小喽啰吧。”萧凤卿眯眼,墨眸凝结了冰寒的杀意,他抽出腰间的临渊,剑花挽过,震出凌厉剑气,如疾风骤雨刮向狐狸面具,迫得他旋身撤刀。
狐狸面具并不惧萧凤卿:“宁王功夫不错,后生可畏,不过满水的瓶不响,宁王想从我们七星堂的手里保住自己小命,只怕不太容易。”
说着,狐狸面具抽刀回鞘,袖口掷出两点寒光似流星逐月闪烁,直取萧凤卿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