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雁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扑通”跪地:“奴婢不想出去,奴婢在宫外并没有亲人,若出去了如何生计?求主子莫教奴婢走。”
小玉儿轻轻叹口气:“这宫里的奴才,除过李嬷嬷,再没有到了年纪不出宫的。”
班羿脸色渐渐发白,端起茶盏又重重放在桌上“啪”地一声,小玉儿竟似没听见:“归雁,你可想好了,可是一辈子不愿意出宫去?”
归雁垂下头,声若蚊蚁:“是。”
小玉儿侧脸看向着班羿:“皇上,您听见了,臣妾便是这主意。”
班羿猝然起身,手指着小玉儿:“好,好!你。”语末几近嘶哑,转指归雁,狠声道:“你出去!”
归雁摸不着头脑,吓得赶紧遛出去。班羿恨恨不已盯着小玉儿,胸口一起一伏极力克制着,半天冷声道:“我白认得你一场!”
小玉儿愀然失色,脸色煞白挣了半天,才说:“是,你是白认得我一场。”缓缓起身扶着软榻跪下:“臣妾有罪之身,原无可恕,但请皇上宽宥,答应臣妾一件事。”
班羿仰脸闭目,沉声道:“你说。”
“臣妾求皇上收了归雁给个封号,太后日渐年老,康儿总归要跟着宫里的妃子。恕臣妾出言无状,旁人臣妾不放心,将来康儿若能有归雁照应,臣妾九泉……”
“我答应你,你起身罢。”她下面要说的话不言而喻,班羿实不能承受,失魂落魄一般坐回凳上,呆呆地看着地上,心中虚空得无着无落,亦不知该如何应对。
小玉儿看他这般模样,心中如何能好受,强自忍着面上不露分毫,静静坐回榻上亦不言语。
寝室里寂静,有一秉红烛燃到尽头,挣扎着发出更亮的光。小玉儿两眼不错地看着,一颗心似被这忽明忽亮的烛光揪住一般,眼看着它终于垂在一滩烛泪里熄灭,心下亦是黯然。
屋里突然微暗,班羿恍若梦中惊醒茫然抬头,转过身看着小玉儿,她更瘦得楚楚可怜,藏在宽大的烟青色宫袍里,单薄得象一张纸,苍白孱弱。
多想再次拥她在怀,可是她眉目之间拒人千里的倔强使他动弹不得。
明日就要亲征了,再见不知是何昔,这一刻再不说话便没机会了,可是,他有什么话要?
班羿艰难开口,吃力道:“我明日便要走了,你可有话要跟我说?”
小玉儿面上强作镇定看住他,千言万语绕在舌间,默默摇头。
他不禁失望,半天低声问:“先前是我的错,你心里恨我么?”
“不。”这一个字似费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挣扎着又道:“皇上九五之尊,臣妾不敢。”
“九五之尊?”他“呵呵”苦笑:“你竟这么说?”眼中渐渐泛出水光:“做这皇帝还有什么意思?我倒宁愿你恨我。”
她欲言又止,心里油煎一样终忍不住道:“刀剑无情,皇上万金之躯,莫要以身涉险。”
他露出些微喜色:“你担心我?”
“臣妾的康儿不能没有父亲。”
眸中光亮一暗,他强撑道:“你能这么说,我已心满意足。王太医还会天天来诊脉,你安心养病,母后也会照应你,若有急事想捎书信可托母后交给七弟,他会帮忙,宫里是非复杂,你千万小心了。”
“是,谢皇上。”
“小玉儿,我们真要这么生分么?”他极其失落。
她缓缓抬首,眸中清澈得无一丝涟漪,声音清晰,一字一字道:“皇上珍重。”
心沉沉沉的坠下去,万丈深渊漆黑一片无边无尽,他再说不话来。
更鼓两声,更添离人伤情,冬日的夜静得凝固住一般,可是两人个都知道分别的时刻越来越近......就这样痴痴看着罢,哪怕眼里是彼此的错怨,留在离别后的日子里慢慢回想,亦是珍贵。
乔安在外面轻轻叩门:“皇上,瑞相爷在勤和宫等着见您。”
班羿缓缓起身,一步一步往门口走去,微微驼着背,仿佛在这短短瞬间苍老许多。
忍不住,一滴眼泪从小玉儿眼中涌出,划落腮边,另一滴接着涌出,无声哽咽。
他突然止步,蓦然回首,仿若看见一朵莲花张开隐藏的花蕊,潋滟盛开。班羿又惊又喜,疑惑着回身走了两步,低声道:“小玉儿,你等我回来......”
“臣妾恭送皇上。”声音依旧没有一丝温度,小玉儿滑跪在地上,微微垂下头,几缕发丝遮住面颊。班羿心下冰凉,原来是自己看错了,她再不会为自己落泪罢?叹息一声,黯然离去。
夜这样漫长又这样短促,带着悲怆的伤感坠入黑暗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