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三
寄水寺正在举办诵经法会。
法会办在后殿,前殿仍旧让百姓们随时参拜。而除了诵经之外,寺方还请来一个居士,在讲经堂里为信眾讲经。
两处都聚集了不少的人。
傅宁抒走在前侧,领了我们绕开人群,走进回廊,往前殿那儿去。
当然了,李簌和李长岑还跟着。
方才一路上来,他俩走在我们后边,不过没有讲上半句话。
而我跟傅宁抒…也没有。
我走在前,心里觉得忐忑,也有些彆扭,半点儿没有放松的心情。
脑中总是浮现方才碰上的情形,因此一直很难不去在意身后的动静——不去在意李簌这个人。
方才,他始终没有正眼瞧过我。
虽然平常课歇,他来找李长岑时,也从没有搭理过我,可那一会儿,我就是感觉到有些古怪。
同平常的情形不同,这一次…唔,好像是故意装作没看见。
为什么呀?我实在想不明白,忍不住就猜想,会不会是因为自个儿不经意说错话,而惹他不高兴的缘故?
可是…
唔,除了一次和他讲过话,就再也没有同他聊过什么了的。
我兀自苦恼,眼里瞥见一位僧人从前头走来,他像是朝这儿看了一眼,霎时就停了一停,跟着大步上前过来。
那僧人同傅宁抒合掌,低了低头。
他们似乎是认得的,而两人打完招呼,那僧人就往傅宁抒身后看来。
傅宁抒察觉,但还没开口,李簌忽然拉过李长岑,主动的站上前一步。
我怔了怔,听见李簌大方的和那僧人介绍起他们自个儿。
可是…
李簌说,他俩同傅宁抒是亲戚。
我不禁愣住,又觉得茫然——因为傅宁抒只睇了李簌一眼,却没有反驳。
而李长岑也没有别的表示,顺从李簌的说法。
那僧人脸上隐约…像是意外,目光就接着往我瞥了来。
但他什么都还没说,傅宁抒就出声,说着不如请师父领路,带我们几人去前殿。
那僧人立即表示可以,然后边领路又道了句,说是什么参拜完可至讲经堂,今次难得,讲得是法华经。
李簌就侧过脸,对着傅宁抒开口,说那年在韶城的佛堂听经,也是讲法华经。
傅宁抒沉默半晌,才看向了李簌,只平淡的回了是么?
是,李簌说,我记得。
我跟在后侧,当然听到了,就不禁望向李簌。他仍继续同傅宁抒聊话,讲着起以前的事儿。
他们聊得那些,我听得不大真切。
我只觉得,攥在心头的一点儿古怪扩散成片片。
…好像有哪里不对。
我恍惚的想,目光停在李簌的侧脸。
唔,感觉他今日有点儿不同。
他嘴角含笑,脸色不像平常,总是冷冷的,说话的口吻,好像也温软了点儿。
我顺着李簌的视线瞧去,看到的是傅宁抒。
我不禁发怔。
但隐约的,有些懂得为什么了。
前殿那儿有不少香客。那僧人招了个小沙弥来帮忙,让我们也取香,依序拜完了殿上的巨大佛像。
殿外的廊台中央有座很大的金炉。炉内的香灰上插了数十来枝的香,烟气团团繚绕,朦胧了周围。
殿前下方是一片广场,站在廊台上,能瞧见远一些的盖得宏伟的山门。那底下是长长的阶道,不少人从那儿上到寺里的。
这会儿,瞧着这处,我不禁怔了怔,脑中就浮现了印象,在心里啊了一声。
——以前曾来过这儿。
是因为丁驹邀着一块儿来的,当时一起的…唔,也有李易谦。
想起了他,我忍不住惆悵。
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了?
开始他离去,本来我打算要写信给他的,但写了几句,才发觉不晓得该让人往哪儿送。
因此,我更懊恼自个儿了。
但去问邱鸣时,他居然也不清楚,而这两年来,李易谦都没有寄过信来。
「…你来过这儿么?」
算是熟悉的声音从后头传来,我回过神,转头就见到从殿内跨步出来的李长岑。
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忍不住把目光越过他。
「…怎么?」
还没看清楚,听见询问,我驀地心虚,立即把视线挪开,然后赶紧摇头。
「没什么。」我心虚的脱口。
李长岑没作声,却像是也往里瞧了一下,但也即刻又看了回来,跟着把视线停在我的脸上。
我忍不住侷促,有点儿站立难安。
李长岑就开口,却是忽道:「据说这儿供奉的佛像,当初是一位胡族人发愿所刻,而且,花了十年的工夫才完成…」
他停了一停,「不知是不是真的?」
我呆了一下,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李长岑逕自又说:「倒是,说起来这儿是正宗佛寺,不知怎地,却成了求功名与姻缘的盛名之地。」
我动了动嘴巴,但只唔了一声,不知道答什么才对。
李长岑默然,目光转了开,望着底下的广场。
半晌,他才开口:「你们看着关係挺不错的。」
我咦了一声,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李长岑微扬嘴角。
「没什么。」他道着,一边迈开脚步,然后越过我,走向另一侧。
我顺着瞧去,才发现李簌在那儿。
而傅宁抒也是。
这会儿,李簌则正好看向这头,大概是见着了李长岑走近,脸上浮现笑容,又转回头,不知对傅宁抒说起什么。
我呆站在原地,觉着自个儿动也没法儿动。
莫名的,心头一阵惴惴不安,我没敢再瞧着,赶紧转开了眼,但望着廊台底下,又感觉茫然。
广场上一直是人来人往…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地被轻拍了一下肩,我被吓了一跳,差点儿脱口惊叫。
我惶惶的侧过头。
傅宁抒看着我,然后缩回手,边开口问着:「瞧什么这样专注?」
但见到是他,我却不禁一怔,目光下意越过他瞧去,然后又愣了一愣。
那一头只有陌生的身影,没见着李簌他们…
我微疑了一下,又看了回来,对上傅宁抒的目光,霎时有些侷促。
「他们有事儿,所以先走一步。」傅宁抒开口,平淡的道。
我愣了愣。
傅宁抒又说了句:「今次碰上是凑巧。」
我忍不住默默,半晌才侷促的喔了一声。
傅宁抒注视着我,但只道了句:「我们也走吧。」说着,就转身迈步。
我喔了一声,连忙跟上。
傅宁抒走在前,忽然一顿,又侧过身,然后往我伸出手。他的手扣住我的手腕,将我拉近身边。
「人多,跟紧些。」他说着,就瞥了我一眼,目光柔软。
我喔了一声,心里一阵赧赧,不禁有些忸怩的低了低头。
傅宁抒没作声,但把握在我手腕上力道紧了一紧。
「对了…」
走了几步后,傅宁抒像是才想起来,随口似的问:「方才瞧你拜得虔诚,求了什么愿?」
我顿了顿,才小声的说了没求什么,但又忍不住要脱口咕噥:「这哪能说的嘛…」求得愿要是说破了,到时就不能成真了。
再说…唔…
又是同他有关的嘛,哪能和他讲——说了,多不好意思呀。
一百一十四
外头的雨持续淅沥不停。
昨儿个午后,天色忽又转坏了,眼看是要下雨,但等到真的下起来,却已经是夜半的事儿。
这一场雨下到了早上,依然没有停的跡象,而且越下越大,把走廊外侧给泼得湿淋淋的。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赖在被窝里了,但虽然不用集会,还是得早起的。
那会儿进到讲堂里,每个人都是一副提不起劲儿的模样。我也是,才坐下一会儿,就忍不住打起呵欠。
好睏…
我懨懨的拿出书本翻开,耳边听见一丁点儿的动静。我不禁往旁瞥去,霎时顿了一顿。
李长岑正往位子上坐。
没等他瞧过来,我就赶紧别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