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的天师隔三差五登门,送上搜罗得来之物。
它们大多被裴宥川熬制成药,接连不断送到云青岫手中。
从深秋到入冬,云青岫住的屋子浸满了清苦气味。
她很清楚,裴宥川想在入冬前修补她的灵脉,免受寒症之苦。
天气愈发冷,阴云重重,像随时要落雪,国师府内的莲池已结了薄冰。
屋内很早便燃了地龙,梅枝斜插在素白瓷瓶,姿态攲斜,香气清冽浅淡。
云青岫倚着长榻,窝在毛茸茸的披风里,只伸出一只手,双指拈白子落下。
棋子为玉石所制,落下时音色清亮。
棋盘上黑子白子连成串,交错纵横。
阿雪窝在云青岫怀中,睡得在打小呼噜,像团暖烘烘的毛球。
裴宥川端详棋局片刻,落下一枚黑子,唇角微翘。
“师尊,你输了。”
黑子截断白子去路,连成一线。
云青岫无奈叹气:“你学得倒是快。”
冬日漫长且无聊,或许是那些稀奇古怪的汤药起作用,今年入冬,灵脉隐隐作痛,但寒症没犯。
凡洲没有玉简可以刷,话本也看腻了。她一时兴起,教裴宥川下五子棋,并许诺三局之内他能胜,便答应他一件事。
输了两局后,他迅速掌握玩法,胜了最后一局。
裴宥川托着脸,笑盈盈问:“师尊说答应我一件事,什么都可以?”
屋内太热,他只随意披了件玄色鎏金外衫,长发用殷红发带松散束着,垂到肩上,发尾又扫过衣襟。
长发里还藏了条歪歪斜斜的辫子,是云青岫今早为他束发时加的。
这是云青岫第一次见他穿得散漫随意。
无论是从前为师徒时,还是后来同床共枕,只要出现在她面前,他都像精心打扮过。
直到最近,他才像真的放松下来,偶尔露出从前未见过的一面。
云青岫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一时有些出神。
见她久久不答,裴宥川挑眉:“师尊看着我做什么,想反悔?”
云青岫回神:“没有。你说吧,想要什么?”
“我想要……”
窗外北风凛冽,隐隐卷来府内侍者低呼,似乎是在说下雪了。
裴宥川瞬间截住话头,紧盯云青岫,“寒症有没有发作?”
灵脉依旧无时无刻在隐隐作痛,这样的痛云青岫早已习惯,浅笑道:“没有,一切如常。”
她推开一点窗,寒风与飘雪扑入,果然是下雪了。
窗户闭合,室内再次如同暖春。
一回头,正好对上那双看来的黑沉眼眸。
“师尊没有任何不适?”
“真的没有。你刚刚说想要……”
“你。”裴宥川忽然打断,咬字清晰,“想要师尊。”
过于灼热直白的视线烫得云青岫后背发麻。
裴宥川单手撑在棋局上,棋子被搅乱,有几颗落在地面,叮当作响,惊得云青岫怀中的阿雪茫然抬起头。他俯身捏起阿雪后颈,在对方挣扎之前,已用术法让它再次睡过去,然后随手丢到地面。
满屋都铺了软毯,阿雪在睡梦中打了个滚,寻到舒服的姿势咂咂嘴继续睡。
没了碍事的狸妖,裴宥川隔着矮方几,揽着她的后颈,迫使她向前。
灼热气息压来,带着山雨欲来前的平静柔和。
温热湿润的触感从唇上移到鼻尖、眉心、眼尾,再落到滚烫的耳垂上,慢条斯理舔舐啃咬。最后滑到素白脖颈,薄唇印在颈侧经脉上,叼着一小块,来回厮磨。
脆弱之处被反复触碰,云青岫眼睫垂落,仰着头,手按在棋局上,五指不由自主蜷起,玉质棋子温凉柔润,抓在掌心又滑出去,叮当落了满桌。
她终是忍不住推了一下裴宥川的头颅:“别闹了,要就……快些。”
裴宥川抬起头,低笑一声,目光奇异看她:“师尊竟这样心急。”
“……”
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总之再磨蹭,今夜的晚饭就赶不上了。
今日有南边运来的鲜鱼,这么冷的天来一碗鲜鱼汤再熨帖不过,云青岫可不想错过这顿饭。
见云青岫不语,裴宥川用指腹摩挲她的眉心,那是修士灵府所在,亦是命脉。
随后一眨不眨盯着她,缓缓垂首。
瑞兽香炉腾起几缕袅袅轻烟。
啪嗒——
整副棋局被骤然打翻,棋子溅到阿雪身上,硬生生将它砸醒。
它晕乎乎爬起来,愤愤叫喊:“干什么干什么!还让不让猫睡觉……”
阿雪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猫眼溜圆,瞪向长榻。
“师尊?师尊!”裴宥川的声音几乎是仓惶的。
所有的声音被乱糟糟揉成一团再塞入耳内,云青岫伏在方几上,剧痛滚滚碾过每一寸灵脉。
灵力无休止渡来,作用甚微。
很快,云青岫尝到了熟悉的腥甜,争先恐后往她嘴里涌。
她用尽力气攥住裴宥川的手,声音低不可闻:“没事……每年都有一回,早已习惯了。过了冬日就会好的。”
剧痛之下,意识都变得茫然。
云青岫从未见过自己寒症发作时的模样。
因此并不知道,看起来有多么令人心惊。
所有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尽,她似一张惨白且轻飘飘的纸,气息微弱。
这张轻飘飘的纸,被僵硬轻柔地捧起,放入床榻间。
阿雪犹犹豫豫跟到床边,瞥了眼看不清神情的裴宥川,“其实,秀秀每次入冬都是这样,看起来吓人,冬天过完会好起来的。”
“……每年都这样?”裴宥川嗓音低哑,将云青岫冷得像冰的手放入锦被。
阿雪点头:“自从百年前认识秀秀开始,一直都这样。”
那这么多年的冬日,云青岫是怎么过来的?
这个问题似尖刀挑开胸膛皮肉,穿过肋骨,插在心头。
*
云青岫再次恢复意识时,窗外风雪哀嚎,天光黯淡。
屋内很暖,只是她冷得像冰块,连趴在心口的阿雪都差点没感受到。
剧痛依然在,比起过往百年的,这一次的有所减轻,看来那些药并不是全无作用。
阿雪从锦被里探出头,用脑袋轻蹭她的脖子。
“秀秀,你睡了一整天了。”
云青岫勉强恢复了点力气,哑声问:“扶光去哪了?”
“昨天,你的镜子说,地心莲可以缓解寒症。他就出门去了,让我守着你。”
云青岫用尽力气,艰难支起身靠着床头,盯着妆奁上的玄天镜:“你告诉他的?”
玄天镜微弱亮了一下,然后一动不动,老实装死。
若不是她使不出力,一定把它脑子晃匀。
这百年间,云青岫从没对地心莲起过念头,守着它的巨蟒是凡洲内数一数二的大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