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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戌时已到,大殿莲花池中的更漏一沉,发出一声急促的轻响。殿内二人皆被惊动,枫晚眠看了看时间,颇为叹息,“都道良宵苦短,一眼万年,古人诚不欺我啊!”
孤月夜却侧耳,轻声道:“你听,城外的厮杀声渐渐弱了,他们,应是不敌了。”
枫晚眠点头,“那便开始吧!”
孤月夜不知做了什么,脚下突然燃起幽蓝色光晕,一圈一圈向外延展成巨大图腾,她忽然笑着推了枫晚眠一把,将他推至圆圈的最外围,道:“你若后悔,现在还可离去。”
枫晚眠却未有片刻的犹豫,又抬脚走了进来,他站定在孤月夜身侧,拉起她手掌,柔情脉脉道:“我早就离不开了,阿月,你知道的,这辈子我都离不开。”
“那好,”孤月夜发自内心的微笑,亦反手紧紧握住他,“既然如此,你我便一起开启混沌之门吧!”
混沌之门,我曾在孤月夜给我的手札中,见过有关它的记载,是通往无相境的唯一通道。
上古之时,神魔大战,魔神在最后一刻,以其所剩全部修为,在虚空之中造出一方无相秘境,作为魔域众生的避难之地。进入此地的魔灵,将会陷入永久的沉眠,不会衰老,亦不会死亡,直到魔神重临于世,用幽魔业火彻底焚毁无相秘境,才能重新醒来。混沌之门是连接无相秘境和当前世界的唯一通道,打开它的方法由魔神所创,隐匿在早已遗失多年的古卷之中,不知孤月夜从何处得来。
只见孤月夜闭上双眼,双手抬至胸前,结成繁复的手印,口中流淌出古老而冗长的魔语契文。热浪滚滚而来,混合着周身虚幻魔灵的惊叫,仿佛就要烧至眼前,而那声音似有千钧之力一般,于两人周身结出一圈圈铜墙铁壁,阻隔一切烦扰,唯有低沉的魔语,字字掷地有声,如撞钟般扭曲空间,一圈一圈向外荡开,回音清晰而悠远。
“浮幽之众,血海之生,吾血之血,吾灵之灵,拜我之躯,吾赐汝名,尊我之魂,死生既同,燃我血脉,奉为牺牲!”孤月夜咬破舌尖,以鲜血在掌心描绘出一朵九瓣红莲的模样,然后双掌紧握,以手指天,凝聚全身的念力吟诵出声,“以血为契,以命为约,奉吾之令,供吾驱策,混沌之门——开!”
我看到烟尘自我周身腾挪而起,洋洋洒洒铺满整个大殿,厉风嘶啸而过,却又转瞬即逝,空蒙犹如从未来过。大殿上方的空间被无形而巨大的力量撕裂,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肉眼可见地扭曲,头顶上方的黑洞越来越大,早已经突破这所大殿的禁锢,向外无尽漫延开去,仿佛拥有吞噬一切的力量。孤月夜和枫晚眠双手紧握站在法印中心,狂风将他们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他们的脚下却仿佛生了根一般岿然不动,然而魔语的力量愈来愈强,枫晚眠终是支撑不住,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丝血迹。
孤月夜无暇他顾,因为这咒语反噬力量太大,她也只是在勉力支撑。我心中隐隐有不好预感,因为我突然想到,此时的我应当已经从西流荒洲偷偷跑回战场,拦在燕无殇马前。
我那时知道孤月夜是有意保护我,才将我遣去西流荒洲,又听说仙门大军已杀至不净天都之下,心中甚是焦急,便不顾孤月夜之命,匆匆赶了回来。战场之上我看到燕无殇是领军主帅,打得我魔军节节败退,尸横遍野,我一时冲动,不知哪里来的胆量和力气,竟拔剑生生斩断他胯下马腿,不管不顾拦在他马前。
后面的事便是他刺我一剑,我立时昏死在战场之上。
再看眼前,孤月夜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她忽然眉心一皱,对枫晚眠道:“不好!思舟恐有危险!”原来,在我离去之时,她在我身上种下了连心蛊,我这边若遭遇不测,她便能立刻感应到。
枫晚眠大惊,连忙道:“法阵已成,我一人之力也能支撑,你速去救思舟!”
“可是……”孤月夜面露迟疑,她并不相信枫晚眠的话,天下间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此法印一经开启,便需一灵力高深之人献祭全部力量与生命,她已做好牺牲准备,却没想到中途出此意外,她断然否决,“不可……我留在这里,你去救思舟!”
“不好!”枫晚眠立刻反对,“阿月,我与思舟身上没有连心蛊,此时外面一片混乱,我如何能立刻找得到他?且思舟若是伤势深重,性命垂危,你与他功法同源,施救亦可事半功倍。阿月,别犹豫了,快去!若是思舟死了,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
孤月夜听他如此分析,一时难以反驳,可她就是不想点头,一时间急得连眼泪都落了下来,再没有一点魔道圣主风轻云淡波澜不惊的样子。
枫晚眠却笑,他拿手抹了抹孤月夜脸上的泪水,一脸轻松道:“傻阿月,哭什么,本来此事过后,就是要陪你休息的,只是现在我要先行一步罢了。”
他指了指孤月夜心脏的位置,又道:“你不要怕,我就在你这里,一直陪着你……”
孤月夜终于转身奔出大殿,带着满脸泪水,却一直没有回头看,我想她是不敢。我替她回看一眼,入目是枫晚眠深情望向这边的眼睛。他站在大殿
', ' ')('之中,脚下地面剧烈晃动,周身石壁坍塌掉落,扬起滚滚烟尘,让他的身影看起来模糊而遥远,他却一动不动,执着地看着孤月夜的背影,任凭被砸得头破血流也不眨眼。直到轰隆一声巨响,法印之力将他站立的空间彻底扭曲,一瞬而已,快得连肉眼都无法捕捉,他便被黑暗吞噬,烟消云散,尸骨无存,再无一点踪迹可寻。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心脏的地方胀痛难耐,哭都哭不出来,我觉得都是我的错,让枫晚眠到死都没能和孤月夜在一起。
孤月夜依着连心蛊的指引,一路找到仙门大军后方的军营之中。燕无殇一剑刺入我心脉,却没有将我丢在战场上放任不管,倒也是奇怪。孤月夜杀进来时,我正躺在燕无殇的大帐之中,被随军的医师细心治疗。孤月夜见我没死,松了一口气,她打伤周围看管我的兵士,一路将我携至不净天都中的禁殿。我的意识一直跟随着她,便看到城外仙门大军已是乱作一团。也是,没有什么比你正打着仗,对手却凭空消失更令人诧异得了。我抬头看了看天,那里本是残阳如血,如今却被一方巨大而深不见底的黑渊所替代,那黑渊向大地投下巨大的阴影,而阴影所到之处,凡是未死的魔灵,皆慢慢消散溶于虚无之中。
我知道,他们将去往混沌之门背后的无相秘境,陷入无穷无尽的沉眠,直到拥有魔神之力的人再次降临世间,才能将他们唤醒。
我不知道孤月夜这样做是否太过疯狂,但看了这些记忆,我便能够理解她。她既战胜不了仙门,又不愿委曲求全,更不愿看着曾浴血拼杀的战士被驱逐,被奴役,甚至被杀害。所以她只能走这条路。更重要的是,她一直坚信,只要魔心不死,终有一天,魔神之血将再次重临世间,唤醒沉睡的魔域众生,带领他们,抗衡仙门,重获自由。
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孤月夜拼了性命也要我活下去,因为她选定,或者说不得不选定,我,成为她这一梦想的实现者。
如果孤月夜还活着,如果仙魔之战还没有开始,如果我魔域众生还没有沉眠,如果这个时候孤月夜问我,愿不愿意成为她所选定的人,愿不愿意做拯救魔域众生的大英雄,我一定摇头,一定无比坚定地拒绝她,一定逃得远远的,只去过自己的小日子,绝不去承担自己担负不起的责任。可是,残酷的现实是,孤月夜已死,仙魔之战已败,魔域众生已沉眠,这个重担现在一下子抛到我面前,我向谁拒绝,如何拒绝,怎能拒绝?
孤月夜料定我不能拒绝,她与枫晚眠常说我是用情至深之人,这是我最大的弱点,也是最大的优点。
我在魔域生活数十年,知道在这个世道为魔的艰辛,所以我舍不得。
舍不得孤月夜和枫晚眠死去,舍不得魔域众生在混沌中永眠,更舍不得他们再被仙门欺压,屈辱过活,所以,我没得选择。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完成孤月夜的遗命,我只知道自己唯有拼力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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