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2 / 2)

而且让她倍感稀奇的是,以前他并不喜欢旁人说他好看,就像暗示他是个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三年过去,也不知他吃错了什么药,竟学会大言不惭地自吹自擂。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懒得再计较,将话题扯回:“你不是有事要讲?我累了,你挑重点的说。”

她觉得自己对这厮真是越来越宽容了。

姜云琛见危机解除,今晚应当不至于被赶出门了,便适可而止,开门见山道:“你刚才看的游记,是我阿爹和阿娘所写。”

赵晏一怔,想起序跋中提到那对夫妻分别姓沈和纪,正是先太后与梁国公夫人的姓氏,帝后用于化名也不足为奇。

……还真是熟人。

她凝神思索。当年大周出兵青奚,最初打着和谈的旗号,今上以皇子的身份担任正使,祖父率军随行,名义上是为了护送他以及其余使臣。

谁知今上一到泸州,就遭到青奚王室的行刺,此举直接断送了讲和的可能,将青奚送上绝路。

祖父对她说起这段往事,每每都会称赞今上智计过人,虽未明言,但她已大致猜到所谓“遇刺”十之八/九是今上自导自演的好戏。

但她万没想到,看似端庄娴雅、举手投足间尽是书卷气的皇后也参与了那场行动。

“当年我阿爹以遇刺为幌子,与我阿娘、舅父、纪家的表舅父、还有一位青奚王族出身的老臣,暗中深入青奚境内,揭穿了青奚国君隐藏十多年的秘密,让他们从内而外不攻自破。”姜云琛的声音传来,打断她的思绪,“世人皆道大周覆灭青奚兵不血刃,顷刻间便扭转乾坤,却不知是我阿爹阿娘一行人以身涉险换来,避免了两军交战、血流成河的灾祸。”

“事成之时,我阿爹十六岁,阿娘十五。”他微微垂下眼帘,“我忍不住想,如果设身处地,让我来应对那副局面,我能做到吗?阿爹信任我、委以重任,可我总觉得自己还差得很远。就说临川王的事,阿爹令我彻查,可我现在没有半点头绪。”

“今日我见了外祖父和舅父,他们都要我去问阿爹和阿娘,可是……”他顿了顿,抬眸望向赵晏,她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刚巧迎上他的目光。

心里忽然浮现一丝安定与暖意,他轻声道:“赵晏,我不想一辈子依靠他们。阿爹和阿娘亲自到过西南,经历了那场战事,还认识青奚王室成员,他们肯定已有主意,只是在考验我罢了。”

赵晏一时无言,惊讶于他的推心置腹,也没想到……他竟会告诉她这些。

记忆中,他似乎永远都是意气风发、骄傲不可一世,享受着睥睨众人的出身,铺展在眼前的是一条宽阔平直的通天大道。

原来他也有茫然不确信的时候,也会担心自己辜负父母的器重与期待。

“我曾祖父遭君主猜忌,发配西南边境,从那个风雨如晦的乱世中杀出一条血路,我祖父少时南征北战,铁骑横扫中原,在位期间兴科考、剪除世家势力、平定西南和北疆,我阿爹十六岁出使异国,妙计倾覆青奚,十九岁让庶兄及其母族输得血本无归,而今又再度击溃天渊……”

“与他们相比,我着实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功绩。”

“也难怪临川王老贼野心勃勃,想要图谋大位。”

赵晏听出他语气中的自嘲,有心相劝,却听他话锋一转:“但我就算再没用,也能甩他们那群酒囊饭袋一百条街。临川王驻守后方的时候,被十倍敌军吓破了胆,差点把益州拱手相让,若非我外祖父和燕国公临危受命,城中将士浴血奋战,他和嘉宁长公主早就尸骨无存,坟头草都三尺了。”

赵晏扑哧一笑,复而温声道:“但你可曾想过,你的祖辈父辈,他们都是迫不得已、别无选择?前朝末年,君王昏庸、奸臣无道,高皇帝与先帝不争,或许连安分守己待在益州都是奢望,至于陛下,先太后作为青奚公主,被打入冷宫,陛下没有母族庇佑,孤立无援,身上的血统还成为世家大族攻讦的污点,他面对虎视眈眈的谢家和庆王,不去搏一把,便只能坐以待毙。”

“殿下生在最好的时代,河清海晏、边疆太平,父亲圣明贤德,母族安稳不倒,唯一的竞争对手是那些非嫡非长、且在你眼中不值一提的皇亲国戚。”她遥遥凝视他的眼睛,“殿下羡慕令祖令尊的功业,但你所拥有的一切,极有可能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再说,”她由衷道,“你亲征西域,截断天渊的后路,不知挽救了多少将士及百姓的性命。你未至弱冠,人生还有很长,何必与先祖们终身的业绩相比?”

话音落下,承恩殿内寂静无声。

少年和少女一坐一躺,隔了段不近不远的距离,目光交汇,凝望着彼此。

灯火氤氲,赵晏明媚夺目的五官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泽,姜云琛看到她水蒲桃似的眼眸中浅笑流转、光华璀璨,恍然发觉,这似乎是他第一次与赵晏心平气和地交谈自己的秘密。

这些话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过,父母、阿瑶、更别说年幼的弟妹,他怕他们担心,更怕让他们失望,他从出生起就注定金尊玉贵,可要坐稳这个位子,又谈何容易?

储君肩负着一国之未来,祖辈的基业、天下万民的福祉,轻飘飘几个字,却是难以衡量的重担。

时光倒退数年,他做梦都想不到,有朝一日会把这些说给赵晏听。

他的对手,虽不愿承认、但当之无愧的知己,他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虽然这条路注定是孤家寡人,可他还是奢望能得到一点并肩同行的温暖。

今日他原本另有打算,赵晏对军政兴趣深厚,他想着以此作为交换条件,她允许他在承恩殿过夜,他把每天发生的事情讲给她听。

谁知从梁国公府出来,他得知父母曾经还有这么一段轰轰烈烈的往事,心底长久以来积攒的自我怀疑与压力便一股脑翻涌而出,忍不住想要找人倾诉。

还好有她,也幸好是她。

“多谢。”他微微一笑,沉默片刻,试探着问道,“赵晏,你呢?这些年,你在凉州过得如何?你奉令尊之命前往西州送信,为何来去匆匆,一日都不肯多留?”

“是为了躲我吗?”

第38章 她一点也不需要他。

“我为何要躲你?”赵晏被问得莫名其妙, “做亏心事的是你又不是我,我若不想见你,即使我人在西州, 你也绝对找不到我。”

姜云琛无言以对, 见她不想多谈,正犹豫是否还要继续这个话题, 就听她道:“乌勒是我杀的。”

他怔了一下, 反应过来,乌勒是西域联军推举出的首领,当时就在西州附近的一座城镇,但……

“我收到的消息是,”他迟疑道, “乌勒死于一名舞姬之手。”

“是我。”赵晏言简意赅, “那舞姬是我假扮的。”

说罢,她饶有兴味地观察着姜云琛的表情。他先是露出一抹不加掩饰的诧异, 随即神色复杂道:“你居然还会跳舞?”

赵晏反手抄起一个枕头飞了过去。

姜云琛在枕头砸在脸上之前及时接住, 放到身后的矮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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