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人声鼎沸,沈惟舒展肢体,借着传授舞步、身形交错的机会,轻声道:“方才那群商人,我跟踪了许久,他们来历蹊跷、目的成谜,似乎正在往西州运送一批……火/药。”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极轻,赵晏辨认口型,才明白是什么。
“我不愿与官府有所牵扯,上回在凉州已是破例。”沈惟侧身,继续道,“这次既然你来了,不如替我去安西都护府跑一趟,把消息告诉他们。”
赵晏点头:“沈阿姐,这些年你去了何处?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接到师父传信,回了趟剑南道,”沈惟叹息,“送走了我的……”
她稍事沉默,声音放得更轻:“或许我该叫他一声‘父亲’吧。我似乎对你提起过他,我本以为,这辈子永远都不会见到他了,但他找到我的时候,我心里风平浪静,已经懒得去恨他了。我顺从他的意愿,将他葬在了他和我阿娘初次相遇的地方,也算仁至义尽。”
赵晏安静地听着。
沈惟的母亲是青奚人,父亲则来自中原,用她的话说,她父亲背弃了她们母女,让她母亲客死异乡,而她千辛万苦逃回西南,被师父收养。
“之后我打算在西域待一段时日,寻访当地名医,再顺带看看那群商贩有何企图。”
赵晏回过神:“沈阿姐,你独自一人行事,千万小心。”
“我会的。”沈惟笑道,“我还等着去凉州参加你和那小郎君的婚礼。”
赵晏赧然,却也没有纠正。
沈惟四海为家,两人经此一别,再相遇就不知是何时了。
如若有缘,无论是在凉州还是洛阳,总会重逢。
一支舞结束,沈惟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赵晏返回桌前,与纪十二和赵宏走出食肆。
街道上喧嚣未歇,赵宏在各个摊位前流连忘返,纪十二趁机压低声音:“雁娘,你那位沈阿姐是何方神圣?我总觉得,她的眉眼和阿……和含章公主极其相似。”
“纪公子真厉害,连含章公主都见过。”赵晏忍着没有拆穿他蹩脚的演技,“是挺像,但应当是巧合吧,世上千千万万人,总有些难以解释的缘分。”
青奚国尚存时,王室便是姓沈,她直觉沈惟是某个王族成员的后裔,与姜云瑶多少沾亲带故。
但她没有窥人隐私的兴趣,沈惟说什么,她听听就罢,绝不多问。
纪十二揶揄道:“你在这里遇到她,也是缘分,人家想喝你喜酒,你可别让人失望。”
赵晏:“……”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逻辑?
她在喧闹的街道立定,抬头对上他的眼眸:“她要去西州,不如就在西州吧。我会在安西都护府等你,到时候你来找我还钱,摘掉面具,让我看到你的真容,我就答应嫁给你。”
他怔了怔,她已转身向前走去:“事先告诉你,我喜欢好看的人,你若太丑,我就不要你了。”
纪十二快步追上她:“一言为定,你可不许反悔!”
赵晏没有理他,嘴角却情不自禁地扬起。
“十二兄,阿姐,你们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赵宏挤出人群,痛心疾首道,“你们就算嫌我多余,也该说一声,我自个回去便是,免得我以为跟丢了。”
“阿宏,你叫谁呢?我才不认识这个人。”赵晏勾住赵宏的肩膀,“我们快走,不带他。”
“刚才是谁说要嫁给我?雁娘,你怎能翻脸无情?”
“什么?阿姐要嫁给十二兄?几时的事?”
“纪十二,混蛋!还有你,你们两个都离我远点!我不认识你们!”
“哈哈哈哈……”
谈笑声远去,赵晏在黑暗中浮沉,不辨今夕何夕。
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时光停驻在此刻,永远不再前行。
无数杂乱的画面和声音飞快闪过,她预感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想闭上眼睛、捂住耳朵,隔绝那段痛彻心扉的回忆,但却是徒劳。
西州城外,他们与纪十二分别,杨叔等人依依不舍,与他约定日后在凉州相会。
进入安西都护府,赵晏将贴身携带了一路的信件交给王都护,告知他沈惟打探到的消息。
再之后,便是省亲之日,赵宏与她所说——
她化为舞姬,杨叔一行扮做百戏艺人,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到乌勒的寿宴。
赵宏被她打晕,交由王都护照拂。
她终是自私了一回,想要为父母留下最后的血脉。
临行前,她听说朝廷的军队已经到了,就驻扎在距离西州不远的地方。
太子派人进城与王都护交涉,决定分四路包夹,打西域联军一个措手不及。
他没有亲自现身。
赵晏遗憾地叹出口气。
早知自己会食言,在伊州的时候,就该把他的面具掀掉。
可惜,看不到他如今的样子了。
只希望他能记得她久一些,不要太快把她忘掉、与别的小娘子成亲。
她深呼吸,朝军队驻扎的方向看了最后一眼,策马驶入茫茫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