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无趣,”贺二爷朗声,“少爷我去找有趣的人玩。”
一路下了楼梯,从后面上了对面二楼雅座。
李连呆愣愣地顺着他的目标往前看去,直直看到了叶苏安,他登时心里一阵骂娘,贺二爷这是去找叶老板?什么意思?
苏安也瞥见了贺长淮的到来,他当作不知。回头一看,玉琼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台上,因为太过认真,反倒显得呆滞,漂亮的双眼无神,好像神魂都飞霄云外了。
苏安没忍住笑了两声,玉琼猛地回神看他,小脸一红,赶紧低头埋在了夹袄里。
“你喜欢看戏?”苏安眉眼含笑问。
玉琼“啊啊”了两声,重重点点头,又比划了台上花旦,最后指了指自己。苏安眼尾一挑,温柔地道:“你想上台唱戏么?”
玉琼怯生生点了点头。
叶苏安生平最讨厌唱了戏却一副被逼无奈模样的人,最喜欢的就是真心喜欢唱戏的人。
苏安神色柔和了下来,他揉了揉玉琼的头发,玉琼羞得不得了,但还是乖乖不动,甚至依恋着苏安的抚摸。
这孩子的头发已经长到肩膀了,乍一看还以为是个雌雄莫辨的女娃子。苏安一腔父爱都被激发了出来,又顺手捏了捏玉琼的脸蛋。
玉琼也长得极漂亮,但年纪尚幼小,要是说这稚嫩无害的壳子里面是楚鹤……苏安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都能掉了一地。
恕他想象力薄弱,实在想象不出来。
“那我就要问你一句了,”苏安赶紧回神,纤手遥遥一指,“你瞧这句唱得如何?”
贺长淮脚步定在柱子后头,饶有兴趣听着他们对话。
玉琼连忙点了点头,眼中发亮,显然认为极好。
苏安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玉琼,瞧好了。”
说完,他眼神一变,诚如换了一个人一样,眼眸一转,眉梢都透着女子媚意,尾指轻轻翘起,酥中带麻,细齿咬着红唇,万千情愫就这么轻轻一压,唱腔从低到高,就唱了台上刚刚唱的那一句话。
贺长淮一愣,硬是刚点上的一根雪茄直直掉到了地上。
这唱的是《贵妃醉酒》里头杨玉环逗弄高力士的一幕。这戏素来难唱,花旦更是需要顶顶好的唱腔和好身段,唱戏时但凡用力过了一分,就会显得场面不堪难看。但叶老板这一声出来,玉琼愣生生的,这才晓得叶老板刚刚摇了头是什么意思。
他眼睛更亮,“嗬嗬”两声想要从喉间发出声音,却只出来粗粝难听的嗓音。苏安拂过他额头,“莫急。”
玉琼满头大汗的停住,红着脸颊点点头。
苏安笑了笑,“去后台凑近瞧瞧去。”
玉琼连忙跟苏安鞠了一躬,小跑下了楼梯。
苏安抬手拿过茶杯,有人直接拉开身边椅子坐了下来,“叶老板,这可真是巧,我又遇见您了。”
“二爷说笑了,”苏安露出惊讶的表情,很快笑着给贺长淮倒了杯茶,茶气浓香,雾气蒸着素白的手,“这儿就是易水楼,您能在这见到我,可算不得巧。”
贺长淮只觉得他说话也像是在唱着曲,音调悠扬,清楚得像是贴着耳边说的话,没忍住笑了两声,“叶老板,我要同你道个歉。”
叶苏安将水推到他的面前,“怎么说?”
他故意调动着最好的音调,最好的动作,手腕柔软,皮肤白皙,余光似有若无从贺长淮脸上扫过。
贺长淮果然被他勾得有些意动,面上看不出什么,眼中却是暗了些许。苏安心中冷笑了好几声,只喜欢女子的贺长淮这么轻易就上钩了?真不知道这位是假的不喜欢男人,还是皮囊下换了一个人。
但要说底下藏的是楚鹤,他又觉得不像,左右为难,让他一时看不清真相。
苏安收回了手,又变成了叶老板温柔又客套的模样,“二爷?”
“昨日在席面上说了叶老板的几句玩笑,现在想来实在不应该,”贺长淮不动声色,将大衣和绅士帽放在一旁,“听说叶老板对戏曲的见解很深,恰好我这个从不听戏的人对此有了些兴趣,为了国粹传承,叶老板不妨给我讲讲台子上的这出戏?”
叶苏安笑吟吟:“二爷严重了。但您说对这出戏感兴趣,倒没见您扔个彩头。”
贺二爷眉骨一展,从怀里掏出一沓钞票,随手整了整,直接扔到了台上。厚厚一沓钱在花旦脚前散成了一片,明晃晃地惊起大堂一片惊呼。
底下登时乱成了一片,乱哄哄的声音压得旦角儿的声音都快要听不见。
苏安顿时又飞了贺长淮一眼。
贺长淮驾着腿,早就等着这一眼了。被瞪了之后立刻浑身舒爽,哈哈大笑着朝楼下大声道:“都给爷闭嘴看戏,别扰了叶老板的清净。谁做得好,结束后尽管来我这拿走一块大洋。”
他这句一出,登时一片欢呼。随后还真的安静下来,只是一双双眼睛已经盯在了二楼雅座上面。
贺长淮也在含笑看着叶苏安,叶苏安瞧了下方人一眼,眉头蹙起,到底叹了口气,“可惜了这一出戏。”
如今一块银圆能买十张票价,谁还有心思再去看台上醉酒的假贵妃。
“这戏不好,”贺长淮从容道,“叶老板刚刚那一句才是让贺某不屈此行。听过了仙音,哪里还能再听凡音?”
叶苏安听过很多这样的奉承话,哪怕说这话的是贺长淮也没让他多笑出一分,只矜持地道了谢,维持老艺术家的格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