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2 / 2)

蓝田县令犹自不敢相信:“为何说他不是疫症?”

“因为疟症会有肝脾胀大,而他肝脾皆正常,所以虽然发热也不是疟疾,只是风寒。”桃华简单地回答,抬脚跨进了屋里。

屋子里挤了三十几个人,桃华挨个检查的时候,就有两人已经断了气,只得抬了出去。还有几个神智还清醒的听见了刚才的对话,个个都睁大眼睛希冀地看着桃华,只盼她也能说自己不是疫症。

紧靠窗口的是个年轻妇人,爬过来扯着桃华的衣角哀求:“姑娘,你给我看看,我也不是疫症吧,是不是?”

桃华借着日光一看她的眼睛,顿时心里沉了一下,再检查了她的身体,心就更沉了下去:“来人,把她也抬出去。”

“我,我不是疫症是不是?”妇人大喜,一双已经发黄的眼睛睁得更大。

桃华在她手上握了一下,转头把副使叫过来:“有治血毒的药吗?”这妇人不是疟疾,而是败血症。在她小腿上有一个伤口,应该是当时没有仔细处理,现在已经感染了。眼睛发黄是已经出现黄疸,且她寒战、高热、有皮疹,肝脏肿大,恐怕已经很难救治了。

副使懵头懵脑:“没,没有……”

“立刻着人去惠民药局调用药物。”桃华看了看这一排排的房屋,“你们难道没有仔细诊过,这里头的人到底是不是都患了疟症?”

副使讷讷道:“难道,难道不是?”

“你是怎么进药局的?”桃华实在忍不住了,“你带来的人呢,也都不会诊断?”那你们到底来干什么的啊!

副使眼珠子滴溜乱转。事实上,他是根本不想来疫区这么危险的地方的。无奈他今年年初的时候进了一批劣质药材——当然,有好处到手的——本想着到雨季就报个霉变把这批药冲了损耗,神不知鬼不觉。谁知道天公不作美,今年雨水竟不多,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报损的借口。

眼看若到了年底有人来查,这事儿就要露馅,突然之间天降良机,京城附近竟发了疫症,可不是消耗药材的好机会?于是他飞快地就第一个跑了来,带的当然是那批劣质的药材。为了防止被人看破,他带来的人当然也是“自己人”。偏偏这几个“自己人”跟他一样都是托关系进药局的,并没哪个有真才实学,当然看不出到底哪些病患是真的疟症,哪些又是别的病。

桃华还没想明白,沈数已经明白了,立刻命令身边侍卫:“去取他们带来的药材!”

副使的脸唰地就白了,强自支持着往桃华身边凑了凑:“蒋院判,下官是于阁老的表侄,此事——下官也是一心为民,才请缨前来,毕竟疫区危险,许多太医都不愿前来。蒋院判为国为民,下官敬佩,这里有些小小孝敬……”

他这个表侄其实一表三千里,于阁老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不过是他自己打着旗号又送了点银钱,谋得了这个职位罢了。只是这时候也顾不得了,赶紧把于阁老再搬出来,一边语带威胁,一边又试图塞一张银票进桃华手里。

不过他的手才伸出来就被沈数一把攥住:“你想贿赂院判?”

这就跟贼被当场抓住了手腕子一样。拿张银票出来,是想干什么?此地可没有用银票的地方,难道是要捐给院判去买药不成?

副使还不死心,一个劲地往桃华脸上看:“蒋院判,下官可是——”沈数是郡王,不怕于阁老,这女子难道也不怕?只可恨不知她是什么底细。

沈数从他手里把那张银票抽出来,展开看了一眼,嗤笑一声:“一千两,真不是小数目啊。县令大人,麻烦您把这银票拿去,五百两给这些病患们买些铺盖衣裳来,另外五百两给洛南县令,照此使用。”

此时几个侍卫已经取来几大包药材,桃华只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这批药材里最多的是天麻,别说根本不是治疟疾的药,就算是拿去治别的病,这天麻里都混了许多假的,有真的质量也很差,根本不能用!

“将此人拿下,先关押起来!”沈数听了桃华的话,脸色已经铁青。合着这治了几天根本药不对症,里头的百姓怎么可能不死!

“立刻派人去京城催药。”桃华也急了。原想着他们带来的药大概不会很对症,但没想到是根本不能用。

“大人,来了,来了!”一个衙役气喘吁吁地跑来,“有几辆车运了许多药材过来!”

众人急忙往村口走去,只见果然有好几辆车,车上满满的载着各种东西,还有几名身穿太医服色的人。桃华却是一眼看见了一个平民服色的老者:“伯祖父!您怎么来了?”

“我也参与过治疫的。”蒋老太爷淡淡地说,拍了拍身边的车,“这是一车臭蒿。你爹爹已经带着几个人,到京城周边再去寻了。”

“爹爹也——”桃华心里一阵热乎乎的。青蒿素是治疟疾的好药物,但它在这个时代提取方法却是较为落后,因此想要治疗就需要更大量的黄花蒿。单是蓝田与洛南两县周围的野生植物根本不够。

“你爹诊脉治病不行,挑药材却是拿手。”蒋老太爷一边走一边道,“只是这臭蒿治疟,你可有把握?当年我也曾见人用臭蒿治疟,但煎出药来效果似乎也不太好。”

“不能用水煎。”桃华立刻回答。青蒿素在超过六十度的时候就会失效。在她穿越之前,已经有人验证了以甲醇提取效果最好,但她现在可制不出甲醇来,只能以盐水提取冷浸液了。

“伯祖父,药物我来制,可里面那些病人,一定有根本不是疟症的,要把他们分开。”

“什么?”蒋老太爷变了脸色,“胡闹!我这就去!”

最好的太医都已经被太后圈到南苑行宫去了,今天跟着来的这些都是在太医院里资历浅薄的,有些甚至只是学徒。这倒也有个好处,就是他们并不敢仗着身为太医就跟桃华叫板。且有人知道蒋老太爷当初在太医院里声名卓著,当即都老老实实地听从指挥,有些经验丰富的跟着蒋老太爷去辨认病患,几个学徒就跟着桃华去制取黄花蒿浸液了。

正如桃华所说,这圈起来的数千名患者,其中有两百多人并不是疟疾。可是也不是人人都像那个中年汉子那么幸运,得的只是风寒。有些人得的是伤寒,有些人却是血吸虫病。至于那个得了败血症的女子,在第二日早晨就死了。

蒋老太爷看了桃华制做浸液的方法之后,就带着几名太医去了洛南县。幸而两县紧紧相邻,洛南县令圈出来安置病患的村子离蓝田这个村子也不太远,沈数带着侍卫们两头奔波,及时传递消息、下达指令。

不出沈数所料,洛南县里同样有人想着借瘟疫之事发一笔财,不过他们胆子更大,乃是当地一药商,勾结了洛南县令,一则给患病的百姓使用霉变药草,一则是强令未病的百姓都购买他的药堂出的所谓“防瘟汤”。

蒋老太爷到了洛南,一尝那防瘟汤便发现,这东西不过是里头放了些金银花和甘草熬出来的,与治疟症根本毫无关系。只是那药商自恃有县令撑腰,并不将他看在眼里,反而诬蔑蒋老太爷无真才实学,煽动了一些不知情的百姓要将蒋老太爷赶出洛南。

沈数赶过去的时候,正遇上百姓闹事。他连迟疑都没有迟疑,当场就抽出佩刀砍掉了那药商的头。鲜血迸流,一颗人头骨碌碌滚下来,骇住了百姓,也骇住了洛南县令。

不过这时候他后悔也来不及了,沈数甫一问清事实,就将这县令下了大狱,令县丞代掌其职,与蓝田这边一般开始灭蚊治疟。

有了血的警告,洛南一众官吏和药商们噤若寒蝉,再没一个敢说话的,事情进行得倒比蓝田这边还要顺利。只是跟蓝田一样,疫情发生已有十几天,县令眼看压不下去才上报,所以疟症已经传播开去,且有些病人病情已重,回天乏术了。

桃华到蓝田的第三天下午,蒋锡亲自送了四大车的新鲜黄花蒿过来。他被太阳晒黑了一层,身上的衣裳还沾了草叶泥土。不过他自己全无所觉,倒是看见桃华吓了一跳:“桃姐儿,你这——”

桃华现在的模样当然比蒋锡还糟糕。这几天正是压力最大的时候,前头被耽搁了病情的患者不停地死去,有很多人病情太重,一碗碗的黄花蒿水灌下去也没有用,最终还是死了。这里头尤其以妇孺老人为多,几乎是每个时辰都有尸体不停地往外抬。

与此同时,县里还有病人不断地往这里送,且县城周边传来消息,灞桥也出现了疟症患者。过了灞桥,就要到长安了,桃华不得不分出有经验的太医赶去灞桥,务必拦截住疟疾的扩散。

人分出去,她自己的压力当然就相应地增加。薄荷开始还想着能让她的姑娘吃上一口热饭,穿上件干净的衣裳,但很快的,连她也被拉去帮忙了,所以桃华现在穿的衣裳已经揉得像干咸菜,就连遮脸的白纱也染了大片的污渍。

“我没事的。”桃华活动了一下有些发僵的肩膀。治疫就是这样,没白没黑地干,每天只睡几个小时。上辈子她有经验,这辈子的身体也还不错,能顶得住,“爹,你不能这样穿。”

虽然已经八月里,但中午的太阳仍旧很烈。蒋锡顶着日头赶了半天的路,热得把衣袖高高挽起,领子也敞开了。桃华连忙给他放下来:“到了疫区就要防蚊子。爹,你去山上找药,也要把脸上手上都遮起来,一定不要被蚊子咬到。”

蒋锡有些不明所以:“怪道我一路过来都见人在薰烟杀蚊,说是这疟症都是蚊子叮了人才传上的,原来是真的?”他从县城穿过来,只见那些人家里家外地忙活,有水洼的地方填平,大一些的池子里就洒上些捣碎的打破碗花之类的灭虫药,房前屋后有些大树被蛀出树洞来的,也用黄泥填进去抹平,忙得不可开交。

桃华点头:“是真的。虽然现在杀灭了许多蚊虫,但总有些是杀不灭的,只能等到天再冷些将它们冻死。所以爹你现在一定要小心。”她现在能做的就是消除蚊子的越冬场所,杀灭已有的孑孓,等到了冬天蚊子绝迹之后,洛南蓝田两县百姓家中还要再灭一遍蚊,才能防止有些带病的蚊子越了冬,到明年再发起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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