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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遥这一觉足足睡了三四个小时,若不是妹妹一直在窗外大发脾气、高声叫嚷,恐怕他还能继续睡下去。
长时间陷在深度睡眠之中,即使身体醒来也要好一会儿才能真正恢复意识。章遥躺在床上睁开眼睛,眼珠无意识地盯着灰扑扑的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眼神才终于能够聚焦了。他打了个呵欠,伸手向旁边探去,却没摸到人。
林殊已经不在了。旁边一侧的床铺都是凉的,床单与被子平整得几乎没有褶皱,可见他离开已经有一会儿了。章遥渐渐清醒过来,不由皱了皱眉。
去哪儿了?
章凌的声音透过一层窗户还是那么清晰响亮、中气十足。他听了一会儿,不外乎又在骂某个办事不利的手下人,实在聒噪得很。他捏了捏眉心,略微抬高了些音量朝窗外喊道:“章凌。”
外面的声响陡然一停,过了片刻,脸色紧绷的年轻女人推门而入,声音里犹带着火气:“哥,你醒了?觉得怎么样?”
“我没事。”章遥温和地答道,“倒是你,怎么又乱吼乱叫的?没个姑娘家的样子。谁又惹你生气了?”
章凌臭着一张脸,吐出一个名字,恶狠狠骂道:“蠢得要死!一句话说一百遍都记不住,哥你从哪儿找的这种废物点心?白浪费粮食了。”
章遥还是那副好脾气的样子,拍拍妹妹的肩膀以示安慰:“你别总是动不动就张口骂人,还骂得这么难听,让别人听了心里怎么想。”
“我管他怎么想。”章凌抱着胳膊,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章遥笑了笑,没再跟她纠缠这个问题,又问道:“好了,不说这个了,人呢?”
他并没有说是什么人。只有兄妹二人相处之时,章遥往往并不会用名字来称呼他,因为他们彼此心知肚明是在说谁。
是同胞兄妹间的默契吗?还是……某种关于占有权的宣誓?
章凌脸上的怒气渐渐消散了,看了哥哥一眼,嘴唇蠕动了一下,有些迟疑:“他——”
“嗯?”
“大概去了安置点,今天最先收拾出来的那个……”迎着兄长骤然冷淡下来的目光,章凌硬着头皮回答道,“他可能觉得那群人里有他老婆的消息,我都说过会儿不忙了亲自带他去看,他还、还是自己偷偷跑了出去。”
章遥垂眸思索了会儿,淡淡地道:“他怎么知道有安置点?”
章凌一时语塞:“我、呃……我不小心说漏嘴了……”
容色平和温柔的青年叹了口气,静静地望着妹妹无措的面容,轻轻说道:“章凌,有些事我不希望告诉他,本意并不是要瞒着他,而是为了他好。”
“我知道,我——”
“他是一个非常软弱、脆弱、经不起摧折的人。”章遥说,声音依旧和缓,好像一位极具耐心的师长在对着不开窍的笨学生谆谆善诱,“告诉他真相有什么用呢?看他伤心难过,看他流泪吗?虽然,”青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宠溺的神色,“他哭起来的样子也很可爱。”
“也怪我,实在是把他惯坏了,把他养成了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窝囊废……你知道吗?他刚到桃源那一阵子,连女儿哭了都不晓得要怎么哄呢,折腾了半宿,自己的眼睛都红了,没办法只好又来找我。他家务活做得也不好,田地里的活计就更别说了,被别人欺负了也只会掉眼泪,一天到晚都不能让人省心……”
青年看似无奈地对妹妹抱怨着,却是眉眼含笑,满面柔情。柔美的桃花眼偶尔扫过来一个眼波,不知是否是自己多心,章凌总觉得自己从中窥见了一丝裹着寒意的警告。
性情温和的兄长,骨子里却刻着强势执拗的一面——这种事,早在前二十多年里就该习惯了。但是此刻看着他脸上因为提起林殊而熠熠生辉、不容人质疑的神情,章凌还是从心里感受到一丝痛楚。手指不知不觉间紧握成拳,掌心都被指尖掐得隐隐作痛。
总是这样若有若无的,在自己面前以一副熟稔亲密的语气提起林殊,似乎连原本已经打算好要深埋心底的无望的感情都在同时遭到了践踏。这种言语层面的碾压与暴力,丝毫不逊色于施加在肉体上的暴行,章凌的脸色都因此而苍白了一瞬。
心底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滋生,她几乎能听到从土层下传来的、不安分地钻动的声音,在无声的黑白世界里简直称得上震耳发聩。
她闭了闭眼,勉强开口:“哥,之前你吩咐的那个……”
章遥温和地打断她:“算了,那件事以后再说。我一会儿先去找他吧,也没人跟着,他一个人见了那种场面,肯定吓得不轻。”
说不定现在已经哭着在找老公了呢。章遥为这旖旎可爱的想象而轻笑了声,心里松快了不少,起身下了床。
睡了这么久,浑身筋骨都懒洋洋地好似重新组合了一番,章遥松解了下肩颈肌肉,不经意间又问道:“对了,房间里都收拾好了吗?”他想了想,补充了一句,“以后我也过去住,床要选得大一点,结实一点的,给欣欣另外装个儿童床……或者再给她单独准备一个屋子?”
', '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妹妹回话,章遥疑惑地转过身子:“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没事,房间都准备好了。”章凌低声说道,“但是,那边去的人没有找到欣欣。”
章遥愣了一下:“什么?”
章凌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欣欣被秦骞带走了,两人现在不知道在哪儿,那小崽子家里也没找到人。”
“秦骞?”章遥的眉头已经拧了起来,眉间都被挤出几道不明显的川字纹。他跟秦骞见过几面,彼此都不太相熟,只隐约记得好像是桃源里年纪最小的异能者,说起来当初就是秦骞把林殊救回来的……可是他又怎么跟欣欣扯上了关系?
心脏传来一股沉沉的坠胀感,有些不舒服,某个不详的念头在心头盘旋不去,他瞥了眼低着头、突然之间安静得古怪的妹妹,沉声道:“说下去。”
“啪嗒”。
心底的那个东西,好像终于破土而出了,连带着涌现出来的,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报复似的酣畅快意。
章凌抬起头,直视着兄长陡然锐利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啊,哥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你走后不久,那个耐不住寂寞的婊子就跟秦骞厮混到一块去了,还有新来的那个姓柳的异能者……”
“……因为他实在是太骚、太不像话了,搞得现在大家都很不满,他们觉得他就应该乖乖当个公用的婊子、性奴,有不少人来我这里问要是真干了他会不会惹你生气。我当然没有同意,可是就不知道他私下里有没有勾搭什么不三不四的野男人了……”
章遥一直静静地听着,所有情绪都像退潮似的从他的脸上慢慢消退下去了。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妹妹不停张合的嘴唇,漂亮的琥珀色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只泛着一股无机质的、冷冷的虚光。
章凌先前是凭着一腔冲动口不择言,等到笼罩在心头的那股子报复之意随着口中话语被一齐倾倒了个干净,眼看着素来温柔和善的哥哥露出这副表情,她的心里也不由生出了几分不安。
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章凌已经有一丝后悔了,她张了张嘴,刚想再说点什么以作弥补,就被一个耳光打得偏过脸去,耳边一阵嗡嗡作响,眼前都泛起了片刻的白色光斑。火辣辣的痛感迅速盘恒而上,她的脸颊跟脖颈都因为耻辱与疼痛而火烧一样地红了起来,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你——”
“没用的东西。”章遥冷冷地吐出几个字,眼里一丝温度都没有,“不是告诉过你要把人看好吗?你就是这么看着他的?那我要你还有什么用?”
章凌咬着牙不说话,杏目圆瞪,眼眶都酸涩发疼,可是却没有眼泪掉出来。
她的确夹带私心,对于从小到大一直敬怕交加的哥哥并不敢放什么狠话。身为同胞兄妹,他们二人所喜爱的东西一直以来都是惊人的一致,甚至连喜欢的人也是一样。可是她却从来都争不过章遥,永远、永远地屈居其下。过于优秀的兄长留给她的阴影是很难用言语形容的,也更加难以克服。
章遥照顾她、关心她,同时也在驱使她、折磨她,身为当事者的两人对于这种堪称古怪的兄妹关系都深有体会,可是却没人提出异议,更无人尝试改变。
不能试图挑战属于兄长的权威。
理智与过往的经验都在脑海里提醒着章凌,她就像是那条巴甫洛夫的狗,一见到兄长阴沉下来的脸色就本能地选择了屈服。
可是,林殊——
觉察到妹妹眼中被强行压抑下去的不甘,章遥冷淡地出口提醒:“收好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别的东西你想要哥哥就让给你了,但他不是你能碰的。”
“走吧,跟我一起把人找出来,然后再好好问问你说的那些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是让哥哥知道你是故意胡说八道、要惹哥哥生气,”他望向沉默不语的妹妹,摸了摸她柔顺光亮的秀发,忽然笑了一下,“哥哥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章凌梗着脖子与他对视,冷汗已经一滴一滴地从额角渗了出来,后心处阵阵发凉,但是却仍不肯先移开视线,仿佛要以此扞卫着什么。
正在气氛陷入僵持之际,突然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半身血污的中年男子急匆匆地推门而入:“章先生!”
章凌立刻转过脸去,拨了拨长发,遮盖住半边脸颊上那个显眼的红色掌印。章遥的神色也恢复如常,开口问道:“怎么了?”
等到看清男人的样子,他又不自觉蹙起了眉头。对方的身体颤抖得不正常,那种抖动的频率几乎肉眼可见,瞳孔扩大到令人不安的程度,脸色极其苍白,浑身冷汗淋漓而下。
“您、您这次……带回、带回来的人里面,好像,好像混进来一个……”
男人惊慌至极,恐惧不已,几乎语不成调,可是这兄妹二人都听懂了,一齐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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