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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湫洛甚至看不清飞奔过去时周围景物的变换。在撞击的一瞬间,他的心从未有过的平和。
钝痛,从头部传来,却不是预想中的那般剧烈,触感也是柔软的。“唔……”头顶上方,是一个人轻微的声音。湫洛半晌才反应过来,抬起头,却是公子枢。此时的公子枢挡在了他和柱子中间,以自己身体为缓冲,阻止了湫洛自杀。而也是这一挡,湫洛撞进了枢的怀里。当湫洛抬头看枢的时候,枢的面上泛出不易觉察的尴尬。
然后湫洛并没有注意到枢的变化,他一把推开枢,转向门口的蒙恬而去,想要夺剑自刎。蒙恬乃是大将,怎容得他轻易夺去佩剑,只是一个闪身就避了过去;湫洛还有再夺,手肘上却是一阵钝痛,借着是盘子碎落的声音——秦王端坐在主席上,甩出的玉盘狠狠击中了湫洛夺剑的手。湫洛抱臂跪坐下来,被击中的手肘已经脱臼了,疼痛让他脸色看起来更加惨白,干裂的双唇也颤抖不止。
秦王语气虽未暴怒,但沉郁的声音已经显示出他生气了:“湫洛!给朕回去!”
“不要!”湫洛已经不在乎生死,与其苟且度日,不如趁早了结。他红着眼睛,满眼是恨意:“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
“朕命令你回去!”
湫洛咬着下唇,豁然起身又要撞墙,被枢一把拉了回来。湫洛在枢的怀里拼死挣扎,哭喊得几乎破音:“我不回去!你放开我!我湫洛一生磊落,何苦在这里受尽耻辱!”
“皇兄!”枢责怪地看向秦王,然而后者依旧沉着脸,完全不为之动容。枢紧紧把湫洛桎梏在怀里:“湫洛公子,你这是何苦!”
“你问问那人,他又为何总是为难我!”湫洛已是泣不成声。
枢再看向秦王,央求道:“皇兄,让湫洛公子先在我那里安顿一夜吧,等他情绪稳定了再……”
“滚!”秦王长眉入锋,敛成危险的利剑,强烈的压迫感从他周身四散开来。枢也没有多话,带着湫洛立刻离开。
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秦王的心里像堵着一块石头一般难受。湫洛啊,你恨朕也好怨朕也罢,纵使折尽你的羽翼,朕也不会再让你离开这里。
事后,秦王也曾这样问过自己,那天若不是枢在最合适的时间带走湫洛,或许就不会有后面理不清的羁绊;但若他真的没有带走湫洛,自己会不会在盛怒之下杀了那个脆弱的人儿?
也许,一切都是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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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阳宫的朝笙阁里,传出一声凄厉的叫喊。
枢狠下心,帮湫洛接上了被秦王打脱臼的胳膊。穿透骨髓的疼,痛得湫洛浑身无力,枢刚以松开手他就软软地倒在了床榻上。冷汗已经浸湿了湫洛的衣衫,凌乱的青丝混着刚才挣扎染上的尘土,贴在湫洛出落得清秀异常的脸上。
“很疼吧,对不起,”枢看着湫洛的模样,心里慌乱得紧,“可是不马上接好,以后怕落下病根。”
刚才接骨的余痛还在,湫洛此时根本无力说话。被羞辱的场景历历在目,现在的他,心里就像被捅了一个大窟窿,空落落的什么都容不下。他任由自己倒在枢的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却看不出往日的光彩来。枢看着湫洛的样子,觉得心都碎了:“你别这样好么,看着你这样,我也好难受……”
湫洛依旧没有动,只是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用眼角看着枢:“枢公子何出此言,你贵为秦国公子,我又是什么人。”
枢摇摇头,竟然露出几分严肃来:“按纲常来说,储君为太子,其余皇子唤作公子,至此你我身份等级相同;论文涛,湫洛不输于我;而比相貌,公子天生风韵,更要高于枢一筹。”
“公子?……我如今这样,只是阶下囚罢了。”
“不!”枢立即否定了湫洛的话,此时的枢,不知为何有点激动:“湫洛公子,也许皇兄薄待于你,可是对于枢而言,公子永远是座上宾客。甚至……甚至……”话说到一半,枢忽然吞了回去。
湫洛察觉到枢的异样,略转了头看去,发现枢的面上居然流露出尴尬的神色。枢也察觉自己的不妥,自语道:“对不起,枢不应该这么想……”
“什么?”
“不……没什么……”也许是为了掩饰自己脸上泛起的红色,枢转过头,把脸朝向门口。他似乎是在看着什么,但眼里却没有聚焦。半晌,枢轻轻说:“今天见公子寻短见,我就在想,这秦王宫未曾有过能挽留公子的地方么?”
湫洛听他这样问,惊异道:“枢公子为何这样问,你知道,湫洛是燕国人,对湫洛而言只有燕国才是家。且不说这份乡情,湫洛就算流落天涯,也不会再想回到这虎狼之穴。”
“是么……”不知道为何,枢的语气里透出浓重的失落。
湫洛连忙改口:“对不起,我不是说你。你和惜琴公子都是好人,只是……”
“没事,我明白,这件事是我们秦国先对不起公子。”枢牵出一个安慰性的微笑
', ' ')(',只是,这笑容里委实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又是短暂的沉默,枢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叹了口气:“如果公子能离开,请好好的活着——或许今生我们难再相聚,但请记得枢这位故人。”
“枢公子?”湫洛睁着讶异的大眼盯着枢,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这句话的含义。枢看着湫洛天真的样子,心里又是隐隐作痛。那张一尘不染的、略带了稚气的面颊,让他得不到、忘不了。枢此时有点明白了,为何皇兄如此痴迷于将这人儿据为己有。湫洛,他出落于尘世之外的尤物,让生长于政治洪流中的他们有种触不可及的瞻仰。
一想到总有一天要各奔天涯,枢心里沉闷异常。他的嗓子有点低哑:“如果有机会……我会帮你逃走。”
“真的?!”那双乌黑的眼睛顿时闪过亮光,充满了期待地望着枢,让枢心里又是一动。原本死沉的人儿,此时焦急又期待地抓住他的衣袖,温润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希望。这样的湫洛让枢手足无措,湫洛能够好好活着是他最大的愿望,可是代价却可能是永不相见……
枢像一位兄长似的抚摸着湫洛柔软的头发,说:“我会尽量想办法,在此之前,你还要先忍耐。”怀里温顺的湫洛,让枢不再客套地以名字自称,不知不觉间,两人的关系似乎更加亲近。
就这样,枢理着湫洛的发丝,用温和的声音与他攀谈了许久。湫洛只觉得在枢身边无比安心,慢慢地就在枢好听的声音里沉沉睡去。怀中的人呼吸匀称,显然是许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然了,想到这里,枢就为他难过。湫洛枕在枢的腿上睡了,枢怕打扰他,也不敢乱动,只好静静欣赏湫洛的睡颜。湫洛如同婴孩一般的安静,长长的睫毛投出漂亮的剪影,略显消瘦的脸颊线条柔美,竟比最美的少女都要动人几分。丝丝缕缕的金丝泷菭香的味道传入枢的鼻翼,让他有点心乱神迷。
这一坐就是彻夜,等湫洛醒来的时候,枢的腿已经麻了。
湫洛恍惚睁开眼睛,晨光进入眼瞳的那一刻他完全记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但是下一秒,湫洛就对上了枢的眼睛。心忽然间就觉得漏跳一拍。接下来,湫洛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枕在枢的腿上,慌忙爬起来,脸红的像颗番茄:“对……对不起,我不会就这么一直……”
枢笑着摇摇头,声音里透出一点佯装的气恼:“嗯,一个晚上了。”
湫洛吃惊地抬头看他,却发现枢露出一点顽皮的微笑。他惊愕地看着和印象中不一样的枢,不知道要说什么。
“怎么了?”枢见他不说话,侧着头问。
“不……只是觉得……你今天和平时不一样。”
枢豁然笑出来,道:“莫非你一直以为我是个死板的老头子?”
“有那么点……不对,”湫洛点点头,又立刻摇摇头,“我的意思是,以前总觉得你是个有点刻板的君子,现在虽然还是君子,但是有那么点生动了。”
“是么?”枢微微牵动嘴角,似有笑意。
凉风晚,千丝絮,落晨星,莺歌语。那一瞬间,湫洛在枢的脸上看到了那个人没有的柔情。正是这份柔情,让他在冰冷的秦王宫看到了一丝生命的光亮。
门口忽然传来侍女的声音,吓得湫洛连忙收敛了呆住的眼神。还不等侍女来通报,惜琴已经抢在侍女前面进来了。
“枢公子,湫洛公子——嗯?你们?”惜琴一进来就看到两人坐在床上,虽然枢衣冠齐整面色泰然,可是湫洛却不然。他面露尴尬,只穿着白色的亵衣,半个身子还盖在被单里;如瀑布般的长发披散垂落肩头,生出一种柔弱的美态。惜琴也不多问,只是“啧啧”两声,意味深长地看着刚睡醒的湫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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