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兆在花坛边缓缓坐下,拐棍搭在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火后吸了一口,被呛的猛然咳嗽了起来。
他自己不抽烟,但生意场上难免应酬,见面总是先递根烟,说小宣总,来一根,于是宣兆也习惯了随身带包烟。
宣兆抬高右手,让指缝里的那点火光对准9层楼的位置,接着他眯眼看了看,而后心满意足地笑了。
现在他家的窗户里也有光了。
然而一根烟很快就点完了,随着火光渐渐熄灭,映在宣兆眼里的光也一点点黯淡了下来。
宣兆怔了怔,片刻后缓缓摇了摇头,映在地上的影子随之晃动两下,像是在嘲笑他的自欺欺人。
他用力闭了闭眼,驱散脑海中的不安和落寞。
.岑柏言这时候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烟灰坠地的那一刻,宣兆看着最后一丝飘起的白雾,忽然很想岑柏言。
已经起床去学校了吧?那边天气好吗?他会记得带伞吗?有没有按时吃饭呢?
心口传来一阵坠痛,像是有块千斤重的石头拉着心脏往下坠,宣兆立即捶了捶心口,告诉自己停止,马上停下来。
也许他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岑柏言了,也许他们还会见面,但无论如何,他已经连思念岑柏言的立场和资格都失去了。
我靠!你坐这儿干嘛啊!忽然一道声音打破了沉寂,我在上边等你老半天了!
宣兆转过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陈威满脸不悦,小跑到宣兆面前,下巴一扬:听说岑情找人打你了,我看你也挺好的。
宣兆淡淡一笑:他让你来的?
陈威倒吸一口气:你怎么知道?!
岑柏言让他看看宣兆伤的怎么样了,他也不好直接打电话去问宣兆,那不就露陷了嘛!于是思来想去,想出了个好办法,宣兆之前送了他一个草药包,他借着还药包的机会来找宣兆,顺便看看他情况如何。没想到宣兆这么晚了还没回,陈威没耐性等不住,却在楼底下碰见了宣兆。这嘴一快,就把事儿都给说出来了。
你要是脑子稍微好使一点,宣兆好笑地说,当时我也不能那么顺利地接近你们。
你还敢说!陈威又羞又愤,你拿我当跳板接近柏言,我还没和你算账!
宣兆双手撑在背后,上半身后仰,抬头看着夜空。
你算吧,宣兆说,打我两拳也可以,我这样的也还不了手。
他这脸比纸还白,憔悴虚弱的都没个人形了,打他两拳说不定他真就嗝屁了。
陈威愤愤磨了磨牙,最终悻悻地说:算了,我坐公交都给老弱病残让座呢,不能因为你坏了我这四有青年的名声。
更主要的是,陈威打心底里觉得宣兆不是个坏人,他骗了柏言不假,但他帮了严明母子,也帮了柏言不少。
大概这就是书里说的,人是极其复杂的动物,陈威想到这里,不禁叹了一口气:你以后做个好人吧。
宣兆哧一声笑了出来。
陈威拿脚尖踢了踢宣兆小腿:你真要送柏言他妹蹲局子啊?
宣兆瞥了他一眼:这也是他让你问的?
那倒不是,陈威撇了撇嘴,是我自己想知道,你也怪狠心的,不至于吧?
我乐意。宣兆说。
什么?陈威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宣兆对陈威挑了挑眉:我说我乐意。
神经病,和你没得聊!陈威翻了个白眼,抬脚就走。
你转告他,宣兆说,拘留十天而已。
陈威哼了一声:知道了,你还有什么话没有,我替你一块儿传达了。
没有了,宣兆的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谢谢。
陈威一个寒噤:矫情兮兮的,我走了,拜拜。
陈威离开后,宣兆依旧久久维持着那个仰望夜空的姿势,今晚没有月亮,也看不见星星,谁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宣兆想起了他和岑柏言坐摩天轮那次,天空离他那么近,几乎抬手就能抓到漂浮的云朵。
而此刻,夜空却离他很远,远到宣兆觉得,他这一辈子,再也看不见那天那样澄静的天空。
清明节这天,宣谕主动提出要去祭拜宣博远。
宣兆担心她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宣谕却安慰他说:小兆,我没事,医生也说我可以适当出去走走。这么多年了,我都没有去看看你外公,今年年份很好,你要毕业了,宣氏也有了好成绩,我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宣兆拗不过宣谕,带了护工随行,一道去了墓园。
天上飘着小雨,宣兆一手拄拐,另一手为宣谕打伞。
宣谕早些年卧病在床,肌肉出现了萎缩的症状,走不快,母子二人相互搀扶着,缓慢地走上长长的石阶。
到了宣博远的墓碑前,宣兆讶异地发现,碑前已经放了一束花。
白色菊花安安静静地卧在老者碑前,花瓣被雨水沾湿,附带的卡片上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写。
宣兆询问了管理员,管理员表示他也不知道送花的人是谁,是个外卖员送过来的,只说放在一位叫宣博远的墓前。
好,宣兆眼睫微颤,谢谢。
这束没有署名的花是谁送的,宣兆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答案。
要不我给您打电话去外卖小哥那确认一下?管理员殷勤地问,他说不准能知道。
不用了,我已经知道了。宣兆礼貌地说。
不用再确认什么了,他和那个送花人之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他们就像那张空白卡片,什么也不用往上写,也不需要落款,像这样空白着就够了。
宣谕在墓前默默垂泪,宣兆在一边陪伴着。到了中午,他担心宣谕的身体支撑不了这么久,于是便搀扶着宣谕下了石阶。
墓园管理很严格,加上清明人多,没有事先登记过绝不能上山,因此随行的司机和护士都在山下等着。
宣兆扶着宣谕坐上了车,轿车缓缓驶离园区,平稳地上了马路。
宣谕有些疲倦,靠在宣兆肩头休息,忽然嘶一声响
司机猛一个急刹车,宣谕尖叫一声,身体由于惯性狠狠前倾,宣兆立即护住妈妈的头。
谁啊!不要命了!司机怒斥。
宣兆眉头紧皱,抬头一看,瞳孔骤然紧缩
拦在车前的人不是别人,是岑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