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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佩之一字一顿:“那我归家时,为何看到你的贴身侍女,行色匆匆地从小琴房里出来?”
他将茶盏中剩余的茶水泼洒在地:“这东西,你又怎么解释!”
——那杯中仅剩的茶水一接触地面,便蓦地变成墨汁一般漆黑一团,黏稠又恶心,甚至还能缓缓蠕动!
只要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绝对是被做过手脚,这哪是正常人能喝的玩意儿啊!
见事情败露,何杨氏紧咬下唇。
不错,事情的确是她干的。
跟何老爷那位柔声细语、文质体弱的发妻不同,这位何杨氏从小便人坏点子多,当年为了嫁进富贵的何府,庶出的杨小姐不惜联合生母下人,设计让自己同父异母的嫡亲姐姐被登徒子轻薄了去。姐姐被父亲匆匆嫁人,自然让她捡到这个大便宜,快快活活、如愿以偿地给年纪能当她爹的何老爷当上了小老婆。
不得不说,这股不干好事的聪明劲儿和狠毒劲儿,简直跟早年靠烧杀抢掠的何老爷天生一对,当真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被小琴这无法无天的狐媚子当着众人的面甩了一巴掌,何杨氏此生还未遭受过如此奇耻大辱,气得两天没吃得下饭。
要是只勾引何佩之那病秧子事小,万一大少爷被吸光了精气,转头盯上何老爷怎么办?!
她就没见过魔物还将礼义廉耻、伦理纲常的!
何杨氏瞬间警铃大作,当即比何老爷还积极,四处差人寻些玄门偏方,誓要教这位便宜“儿媳”好好做人,认清谁才是这何府响当当的女主人!
当得知几位仙师并未除了那狐媚子,还说什么“有教无类”“无心作恶,虽恶不罚”之类的屁话,本以为尘埃落定的何杨氏气得牙都疼了。
就在她急得失眠上火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她面前。
那人一声黑袍黑斗篷,一张脸捂得严严实实,半点皮肤不让人见着,只听声音,是个上了年纪,嗓音沙哑的男子。
不等她说明来意,这位“大师”便老神在在地交给她一样东西。
何杨氏半信半疑地接过那只玉瓶,打开一看,里头竟然是口黑黢黢的脓液,活像放了八百十年的老痰,让人恨不得看一眼便呕出来!
那东西泛着股恶心的腥味儿,黏在光滑的玉瓶内壁上,仿佛还会动一般地往上攀爬,留下一道黏腻的水渍!
何杨氏当场差点呕出来,连忙把瓶塞子塞回去了:“大师,这东西要怎么用啊?味儿这么大,那狐媚子会主动喝吗?”
老者“桀桀”一笑:“你把它倒进水里,自会知晓。无色无味,与寻常茶水并无二致。”
何杨氏心下一喜:“这能管用吗?”
“放心,这是浸泡在罗刹海五十年整的魔物尸体炼成。只要它喝上一口,不出三刻,定会毒发身亡。”
想到小琴那种千娇百媚的脸蛋因为痛苦和死亡变得扭曲灰败的场景,何杨氏自觉已经提前出了口恶气:“那大师,您要的报酬是……?”
“不需要。”黑衣人嘶哑着声音道:“你能得手,便是我收下最大的报酬。”
此时,被继子用厉鬼一般的眼神恨恨锁定,何杨氏虽然因为心中有鬼犯怵,但很快,她便为自己找到了绝佳的理由。
“佩儿,你都不知道,我跟你爹这段时间有多担心你。”何杨氏脚下一颤,便“正好”倒在了何老爷怀中,她面容露出恰到好处的悲戚,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将来这偌大的家业都是要交到你手上的,我跟你爹还能图你什么呢,不就是图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吗?”
她拽着何老爷:“你让老爷看看,你现在都变成什么模样啦?退了那绝好的亲事不说,还把这来路不明的狐媚子迎进门,闹得府上人心惶惶,咱们家都快变成整个芙蓉镇的笑柄了!这一切不都是那挨千刀的魔物害得么!为娘几天几夜没阖眼,花大价钱请大师要了驱邪除魔的药,不指着你念娘的好,怎么能当着下人的面这么说为娘啊!”
何老爷闻言,也是面色一缓。
看来小老婆虽然妒忌成性、刁蛮泼辣了些,到底心不坏,大是大非还是知道的。
这件事,是佩儿做得过了。
何佩之眼中流出两行血泪:“你们口口声声说什么‘挨千刀的魔物’,我就问问你们!小琴他在府上这么久,有做过半点错事么!有做过半点害人之事吗!就凭他是魔物,便生来该死么!”
除了何老爷和何杨氏,不少下人都畏缩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其实,说实话。
他们并不是打从心底多么厌恶排斥这位“少夫人”。
虽然她放浪形骸,时有出格之举,但他倒也确实不曾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对下人,他都是像看待蝼蚁一般,平等地无视。不赏赐赞扬,却也不动辄责罚辱骂。
何老爷那十几房小妾,还多有争风吃醋,打骂下人出气的呢,更别提何杨氏了,悄无声息死在她手里的未降世婴孩,和没挺过去磋磨的
', ' ')('年轻姑娘还少吗?
对比下来,小琴可算是相当“好说话”的女主人了。
可问题就在于,他是魔物啊。
那些魔物杀人掏心、抓去炼魂的血腥故事还少么?怎么就能保证,下一个倒霉蛋不是自己?
何杨氏的贴身婢女偷偷摸摸给小琴下药时,不是没有何府其他下人看见。
但所有人都默契地选择缄默不言。
大少爷是重要,但他到底尚未家业呢,说的话,做的决定,带回来的人,又有那么重要吗?
举目四望。
欲言又止的父亲,面容哀切也掩盖不知大快人心的母亲,默默垂首避开眼神的下人,确认过小琴的尸体后稍稍目露不忍的上玄仙师……
何佩之麻木又茫然,任凭绝望与痛苦的火焰灼烧他的灵魂。
他低下头,看着完全失去生机的小琴,依恋地把他额上的碎发拨到一边整理好。
“……不就是要精血吗?”他喃喃着自言自语。
何老爷没听清,犹豫着上前一步,想先把儿子扶起来,离那遭瘟的魔物尸体远些再说。
就这一晃神,下一秒,看到了令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何佩之毫不犹豫地割破了自己的手腕,把血喂进了小琴微张的口中!!
何佩之动作太快,那匕首又太锋利,瞬间,手腕上已经被割破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佩儿!”
何老爷目眦欲裂地扑上去想要阻拦,却见何佩之已然掏出早已备好的另一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何老爷脸色瞬间煞白。
锋利的刀刃已经在他的脖颈上留下一道血痕。
这玩意儿要是割下去,救不救得回来可就难说了!
何佩之一只手腕抵在小琴唇边给他喂血,另一只手稳稳地架在脖子上,披头散发,无比冷静地威胁着所有人:“都不要过来,不然谁也保证不了,这里躺着的尸体会不会变成两具。”
他实在是太决绝、太悍不畏死了——这是已经心死,半点求生欲没有的人才会有的手速,就连江宴秋他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拦下他。
相凝生不禁叹道:“何公子,你这又是何苦。人死不能复生,魔物也一样。一旦寄生的肉身死亡,魔魅也会随之消散与天地间。”
何佩之却充耳不闻,怔怔地看着爱人的脸庞。
“他从未吸食过我的精气,即便是我主动提出,他也从不答应。既然他能有这份心念对我,便是把这条命舍给他,又有何妨。”
“不过是黄泉路上,作个伴罢了。”
他死志已决,不光眼神晦暗,因为失血过多,唇色和脸色已经青白一片,吓得何老爷一叠声高叫,转身,就一个巴掌狠狠抽在何杨氏脸上:“千错万错,都是这个毒妇的错!佩儿,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吓爹啊!不就是要血吗!爹马上就派人去给你找!你先把刀放下好不好!”
何佩之脸上露出一抹讽刺的笑:“……爹。”
“若是我说,我并非是你的种,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心急如焚么。”
“……你说什么?”
何老爷还没来得及收回巴掌,在何杨氏的哭叫声中,脸色还凝固在刚刚的“又惊又怕”上。
只是惊的和怕的,跟刚刚还是不是同一回事,就难说了。
何佩之麻木道:“我根本不是你亲生的。”此刻揭开尘封多年、本以为要带到棺材里的秘密,往何老爷心口上血淋淋地扎刀子,他既痛苦,心中又是说不出的畅快。“小琴说漏了嘴,早都告诉我了。我的生父并非是你——估计是我那早逝的娘的某位情郎吧。我本不姓何,也不是你何府的什么少爷。”
被迫听了满耳朵豪门辛秘的江宴秋等人:“……”
唯有震撼。
报复般将埋藏在心底多日的秘密脱口而出,何佩之仰天大笑两声,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愈发苍白。
然而此刻的何老爷看上去也不必他好多少了。
他似乎是想呵斥荒唐,长子着实被那魔物迷得失心疯了,怎么连这种拙劣的谎言都说得出来,可一桩桩一件件,那些从未怀疑过的事,却又不由自主地往脑中涌现。
为何佩儿看起来如此儒雅,完全不像他这个曾经当土匪的爹?真的是因为随了他娘,老何家抢了位小家碧玉,从此改换门庭了?
为何仙师们说佩儿并未被那魔物吸走精气,却依然性情大变,对他这个当爹的都仿佛换了个人?
这其中,真的全是巧合吗?
不管震惊的何老爷心中作何想法,何佩之的血依然不要钱似地哗哗在流。
以这个流血速度,要是不赶紧处理,马上正要跟小琴一起躺一张席了。
江宴秋不禁问道:“何公子,你是真不想活了?”
何佩之身形晃了晃。
“若是我今日身死,就把我跟小琴埋在一起吧。”他说道:“家门不幸,给你们添麻烦了。若是侥幸不死,我要带他离开这里
', ' ')(',远远地带离这个伤心地,再也不要回来。”
喂喂喂,真的一点也不挣扎了吗。
“想走?呵呵,没那么容易!你这个冒牌货,吃穿咱们何家这么多年,闹出这么大的祸事来,拍拍pi股就想走人啦?”
何杨氏最先反应过来。
一阵狂喜涌上她的心头。
好啊!
这野种自己蠢,竟然不打自招,把身世全盘托出了!
那何家这偌大家业,岂不就是她的了?!
想到这点,她看着已然死去的魔魅,难得心中产生一丝满意之情。
这狐媚子作了这么多天妖,最后临死前还是做了件好事的嘛。
先前狠狠踩在她头上作威作福,如今才发现不过是个跟何老爷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野种,怎能轻易这么放跑她?可不得好好让她出口恶气!
没想到啊,这群蠢男人,到头来,何家还不是她姓杨的说了算!
要不是场合不对,她简直想顶着一脸红彤彤的巴掌印放声大笑。
黑云不祥地翻涌,沉闷的雷声在云海中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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