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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神女
车子还没彻底停稳,展遥就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匆匆道了声别,赶急赶忙地下了车。
路上太堵,再怎么努力,最终还是踩着点到的三中门口。
他前脚刚下车,车门都还没来得及关,身后有人大声喊他的名字。展遥顺着声音回头,看清来人后,扬起手的同时稍稍提高了声音:“你们怎么在这里?不比赛了?”
叫住他的是两个个子很高的男孩子,上半身披着外套,下半身却是穿着篮球短裤,一看就知道是今天这场的比赛的队员。其中一个嗓门很大,宁桐青坐在车里都听得清清楚楚:“推后了一个小时,他们的PF好像家里出了什么事,现在还在赶过来的路上,三中那边就要求推迟咯……我们老徐人多好啊,答应了。”
听明白事情的始末后,展遥的表情立刻放松了:“也没人告诉我。”
“这次你不上场嘛。哎,黎蕊人呢?他们说你们走得晚,什么情况啊?”
展遥没接这茬,继续问:“那你们不在球场等着,跑出来做什么?”
嗓门大的那个指指另一个,笑着比了个抽烟的手势。
这时一直没吭声的那个从口袋里掏出包烟,抽出一根扔给展遥,展遥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稳稳接住了。
接到手里之后展遥下意识地看向了宁桐青,表情是那种小孩子做坏事被抓到现行的不好意思。宁桐青刚想笑,却见到递烟给展遥的年轻人正对他投来一瞥,沉默而戒备,充满了微妙的敌意。
宁桐青装作既没看见那根扔给展遥的烟,也没有看见展遥的尴尬,直接开车走人。转弯时,后视镜里映出三个年轻人勾肩搭背走进校门的身影,亲密无间,异常友爱。
回到家里,宁桐青本来计划把昨天晚上想做却没机会做的事情补上,等电脑开机时顺便去查了一下电话录音,结果妈妈和姐姐都来了电话,放出来一听,他自己都笑了:农历生日这种他从来不庆祝的日子,也只有最亲密的亲人才会记得了。
他赶快给家里去电话,接着算着时间打给远在海外的姐姐。两通电话打完,宁桐青决定暂时让工作和研究都见鬼去,心安理得地睡起了午觉。
他没有午睡的习惯,以为只要睡一会儿就能醒,没想到被吵醒的时候,天已经暗得只有遥远的天边残留着一抹浅蓝色了。
被同一个人在一天内搅了两次睡眠真是泥菩萨也会发火。宁桐青看见手机屏幕上那条来自程柏的“一起晚饭?我挑地方也可以”气得牙都痒了,他把手机塞回枕头底下,又把脑袋塞到另一只枕头下面,准备装死继续睡,偏偏这时候,电话又没完没了地震动了起来。
这个电话彻底搅醒了宁桐青。但满腔睡不好觉的邪火最终还是没法发出来——电话是展遥打过来的,就为了告诉他晚饭不回来吃了。
“……知道了。”
挂掉电话三秒钟后,宁桐青认命地起了床。
他直接把电话打到谧园的总台,再转接到程柏的房间。在听到程柏的声音的瞬间,宁桐青忽然福至心灵,问他:“你这次来N市,是不是还约了什么人?”
“没有,你是我在这个城市唯一认识的人。来这里只为见你一面。”说到这里程柏有一个停顿,就在这个停顿带来的沉默即将微妙起来的时刻,他又继续说下去,“中午太匆忙,没时间细说,我周一动身去J市看那只瓶子。你愿意一起跑一趟吗?”
宁桐青的手不自觉地紧了一下,迅速地轻声拒绝了:“我没法临时请假。如果你需要找个懂行的人陪着,我可以帮你问问……”
“不必问了。我不需要其他懂行的人。”
他既然拒绝得干脆,宁桐青也不坚持:“都随便你。那我来陪你吃晚饭吧。”
来N城之后宁桐青还没接待过朋友,程柏算是第一个。于是他尽职尽责地带他去了本地的百年老店吃晚饭,吃完之后又游车河,最后在喝茶喝酒中二选一地挑了前者,去了一家临湖的老茶馆。
等茶水和点心的间隙里宁桐青问起了D.W.那批藏品的近况,自从他听说拍卖暂停,心里隐隐觉得程柏恐怕和这件事有些干系。
果然,他刚一提名字,程柏立刻笑了:“我原以为你中午就要问我了。”
“没顾得上。”
程柏抓起一把瓜子,然后说:“那我们说点新闻上没写的——我替威廉森太太出面,找到了艾玛,告诉她如果这批瓷器全部委托给我卖,她会拿到比她自己卖至少高一倍的钱。”
尽管面前的这个男人单论外貌堪比行事不靠谱的男模,但他确实是整个欧洲境内都数得上号的中国瓷器研究者和独立中间商,老练,精干,偶尔狡猾,永远守口如瓶。从他父亲一辈起,父子俩不知道经手了多少桩欧洲和北美市场的中国瓷器的买卖。所以当他这么说了,那么这件事已经成了。
宁桐青沉默了几秒:“谁会是买家?”
“还不能说。只能告诉你不是私人藏家。”
“那你这次可以说是只赚了个咖啡
', ' ')('钱。不过从我们研究者的角度来说,这是一件大好事。”宁桐青耸耸肩,“毕竟按照公价,他们不值什么大价钱。一批打包下来,未必抵得上有些官窑瓷器的零头。”
“你这么说也没错。”程柏慢慢微笑起来,“但它们给过我很好的时光和回忆,我不希望它们被分开。”
宁桐青抬眼:“真难想象这话会从你嘴里说出来。”
程柏则说:“真难想象我在你心中原来是这样。”
然后,两个人都笑起来,以茶代酒碰了个杯。程柏还起了个祝酒词:“祝我们的老朋友安息,他的心肝宝贝有个好归宿。”
宁桐青想想,加了一句:“那我就祝它们永不分开吧。”
既然聊起了瓷器,接下来的对话就容易得多。宁桐青从最近自己在忙的这个展览说到博物馆的瓷器藏品,程柏一直话不多,在宁桐青说到未来自己的筹展计划时,他忽然说:“那到时候我把那对瓶子借给你。”
宁桐青下意识地反驳:“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要借你那一对瓶子?”
“因为它们特别美。而且你一直偏爱颜色釉。”
“…………”
说这番话时他们已经离开了打烊的茶馆,在回谧园的路上。夜深之后老城区的路好走得多,加上两个人也聊得兴起,仿佛一眨眼的功夫,车子已经停稳在了有恒堂外。
他们对看一眼,这一次的沉默里多出一缕不可言说的意味,最终还是宁桐青扼死了它——他伸出手,轻轻地抱了一下程柏:“那我们明天见。我来接你,一起吃午饭,然后去我的博物馆。”
他发间的香水味还是这个。宁桐青松开手后如是想。程柏看着他,最终也只是笑笑:“晚安,桐青。”
宁桐青刚要说话,程柏毫无预兆地靠过来,在他的脸颊边留下一个温暖的吻:“你可以留下来的。”
“但我不会了。晚安,Bertie。”
程柏下了车,宁桐青目送他走进有恒堂。没想到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绕到车旁敲了敲窗子。
他递给宁桐青一个不大的盒子,然后在后者惊讶的目光中开了口:“一个小礼物。不过遗憾的是,今晚你的祝酒词可能不能实现了。”
宁桐青稍一迟疑,还是接了过来,他的目光一闪,只能用玩笑的语气开口:“需要当着你的面现在开吗?”
程柏笑着摇头:“不,我希望你回去再开。你应该知道是什么。”
“那我就真的希望自己猜错了。”
程柏不再说话,冲他挥挥手,转身走了。
开车回家的路上宁桐青好几次想停下车拆开那个礼品盒子。程柏说得没错,他的确隐约猜到了这里面可能会是什么。但他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一口气不停地回了家,在电梯里他就想,一打开门,他就把它拆开。
可他的这个念头最终还是落空了——按理来说早该睡了的展遥正坐在沙发上。
他的眼睛告诉宁桐青,他在等他。
暗暗叹了一口气,宁桐青放下礼物盒,对着心事写了一脸的年轻人一笑:“这是怎么了?脸像个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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