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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在脑中过了足足三遍,宁桐青才算是反应过来了言下之意。但他的心里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可孙老师没到退休年龄啊?”
“内退。职称还保留着,还算好。”
宁桐青也不知道“还算好”到底是怎么个算法。他垂下眼,想想还是不甘心,又问:“没个说法?”
“没有。”
他再不问了。
孙和平退休之后,原来的副主任向岚暂时代理了主任的工作,却没下正式任命——新馆长据说年后才会履新,想来其他正式人事变动也要等到年后。调查组一直没走,就在易阳以前的办公室驻扎下来。隔三岔五的找人谈话、写材料,但就宁桐青知道的,也没有找过瓷器研究室的人了。
这样的日子不好过,混乱姑且不提,关键还是憋气,一切都是悬而未决且混沌不明。渐渐的,开始有年轻同事离职的消息传来,有人私下去打听,得到的答案差不多,就是说耽搁不起,本来进文博系统就是图一个清静自在能做点学问,现在这局面,连最后一点好处也给剥夺了。
宁桐青倒是没想过走,但当别的同事来打探口风时,他也不说什么准话,后来连向岚也来问
过一次,但过问的主要原因是,一是今年的财政拨款已经到位了,里面有一笔钱,专门用于培训青年研究人员,年后就会有相关的选拔;二是今年的人文历史方向的课题申请季要到了。
她把一叠材料递给他:“新年那几天我去看了孙老师。她和我都觉得今年馆里肯定有大变化,你们年轻人虽然摊不到什么责任,但很容易接下来一两年就荒废了。所以孙老师的意见是,尽量让你们手上都有一摊自己的事,就算馆里的工作没进展,自己研究也不会落下。不要让环境耽误了你们。你们这一辈和我们不一样了,单位说不定只是一时一地的,学问永远都是自己的。”
宁桐青没想到这番谈话会进展到这一步,接过材料一翻,是红头文件的复印件和课题申报表,向岚这时对他一笑:“其他人我也都谈过了。你是最后一个,孙老师专门交代我要好好和你说一下填表的事,内容当然重要,但形式也一样重要。”
说完她又从随身的包里抽出另外一叠文件:“我从来没教过人填这个。其他人也不像你,多多少少都填过,喏,这是我当年的申报书,你自己拿去参考吧。”
宁桐青正要道谢,向岚又说:“哦,还有一件事。这周五你有没有别的事?”
今年过年早,周五正好是腊月廿七,按照宁桐青和展遥的计划,第二天就要动身回家过年了。
“没什么事,我周六的票。”
“那正好。那天有个华侨团来参观,是政府请回来投资的,安排活动的时候我们馆也是一站。市里领导也会来,付馆特别重视,希望馆里的年轻人都在场,撑一撑场面。不过不要勉强,也不是非来不可。”
“充场面没问题,讲解陪同我可能不行。”
“有专门的讲解,这种场面上的事,既然上面有要求,就配合一下。年前最后一个工作日,辛苦你们了。”
宁桐青答应了向岚后第一时间告诉了展遥这件事,没想到展遥的回信也在说这事:“我们本来周四提早放假了,结果好像也是华侨团要来参观,大家还得多上一天课,装场面。”
看到这条短信宁桐青就笑了,几乎可以看见展遥不以为然的样子。他就多问了一句:“那给你安排什么特殊任务没有?”
“要我和几个同学在他们参观的时候打篮球。我说我手断了,打不了。”
“大过年的,别咒自己。不打是对的。不过其他事你就装个样子,完事后直接来我家里,周六按原计划动身。”
“我可以回家住的。一早再过来。”
宁桐青想想又答:“不麻烦。你那间房间我一直给你留着。”
“那好。知道了。”
年前这几天没人有心思工作,宁桐青也不例外,每天在办公室的主要工作就是填课题申报书,然后周四那天跟着其他同事演练了一遍流程,到了周五那天,又被迫跟着所有参与这次参观活动的人员开了个动员会,开到一半时窗外噼里啪啦地下起了雨,他忽然想起展遥,便给他发了个短信:下雨了,你没在表演打蓝球吧?
“我没。但有人在。”
宁桐青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么多年了,还是有人喜欢把人当猴耍。”
“他们有没有给你安排什么奇怪的事?”展遥问他。
“没有。”
“那就好。他们吃了午饭就走,下午估计就是找你们来了。”
“各受半天罪,也还凑合。那我保守估计你们学校今天食堂的伙食特别好。”
“:)”
雁洲今天食堂的伙食到底是不是特别好宁桐青没吃到,但他们的午饭特别糟——大师傅大抵是归心似箭,没一个菜的盐放对了。难吃倒还罢了,反正是最后一顿工作餐,更受罪的是两点钟参观团来,可工作人员不到一点就要各就各位等着。
', ' ')('宁桐青被安排在陶瓷厅。适逢寒假,博物馆的人流比往常多,中小学生尤其多,宁桐青本来打算找个角落里看书打发时间,但不断有小朋友来问他各种各样的问题,不知不觉之中,时间倒是很快地被打发了。
想必是为了营造出轻松和融洽的气氛,这次参观团没有特别清场。计划两点钟开始的参观一直到将近三点才开始。而等到一行人到宁桐青所在的展厅时,已经差不多四点了。
他原以为自己一不陪同二不讲解,无非是做个尽职尽责的花瓶——还是不怎么好看的那种——可也不知道今天是哪里冲撞了黄历,居然有人离开大部队,和他搭上了话。
宁桐青知道这些人是本市政府请回来的财神、或者财神娘娘,便尽力周旋了一阵。却不曾想对方对他的兴趣似乎多展柜里的那些瓷器。在确定了这一点后宁桐青先是错愕,继而哭笑不得,偏偏他这个展厅又是参观的终点,有几位想来是家属的太太小姐连茶歇也没去,围在一起听他专门讲了一遍厅里的几件重要展品。
华侨团在博物馆待了比原计划长得多的时间,因为天色和天气,连最后的合影都是在馆内照的——宁桐青不仅被拉着入了镜,甚至还被邀请参加当天晚上的宴请。
前者众目睽睽之下推脱不得,后者宁桐青则是坚定地婉拒了。送走馆长和客人后一群同事连打趣的力气都没了,互相简单地拜了个早年,就各自散了。
宁桐青自然是回家去。可是去取车时和同事一闲聊,才想起来一点年货都没买,而时间不算太晚,就临时改变了计划。
没多久他发现这是一手臭棋:下雨,傍晚,周末,还是年前,往市中心开,这不是自找死路了吗?
可惜这时候抽身已经太晚。被堵得举步维艰的间隙里,他只好给展遥去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堵路上了,会晚点到家,如果七点还没回来,就先吃饭,不必等他。
“好。我已经到家了。那要给你带点什么吗?”
“不用了。我自己在外面吃。你记得给我留个门……不过我应该不会太晚回……”
正说着呢,他的车门忽然疯狂地响了起来。
宁桐青吓了一跳,转头向窗外望去。车玻璃上都是雨点,只能看见有个人站在车外,其他就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敲车声一直没停,而且越来越急越来越快,宁桐青匆匆挂了电话,摇下车窗后连皱眉都来不及,所有的疑惑和火气顿时化作了莫大的惊讶——
是简衡。
浑身湿透,面白如纸,狼狈不堪。
“……你?”
他赶快打开车门锁,让简衡上车。一坐进车里简衡就开始哆嗦,哆嗦了半天缓过劲来:“……你送我去个地方。”
自从新年前夜一别,简衡再没联系过宁桐青。在这样的场面下重逢,实在是个意外。宁桐青缓过神来,先答:“现在堵成这样,一时半会儿哪里都去不了。”
简衡的牙齿一直在打架:“不要紧,我不赶时间。”
宁桐青回头看了他一眼,顺手调大了暖气,又把自己的大衣丢给他:“怎么冻成这样?”
他大概在雨里淋了太久,伸过来拿衣服的手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白色。宁桐青看他把大衣反扣在身上,又等了他一会儿,继续问:“去哪儿,说吧。”
又过了足足一两分钟,简衡才能动作。他递给宁桐青自己的手机:“这里。导航过去。”
宁桐青接过一看,还是忍不住和简衡再次确认:“公墓?”
“嗯。”
他没多问:“那你披好衣服,不要着凉了。”
车艰难地在车海里移动,没多久,宁桐青便发现了这次堵车的原因之一——简衡的车被另一辆车追尾,交警正在艰难地指挥着拖车把横在路边的车拖走。
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即使隔着车窗依然清晰,宁桐青相信简衡也听见了。但他始终没有下车,也没有对宁桐青解释为什么车祸后他不在车里待着等待事故处理反而在雨中绝望地奔跑,更没有解释为什么要在这样的时间去墓地。他只是沉默地裹着宁桐青的大衣,面无血色地望着被挂满雨帘的车窗,神情一如此时的天色,模糊,阴沉,而潮湿。
但他的眼睛又太亮了,像是所有的秘密都在其中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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