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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的地点就选在博物馆附近。宁桐青做东,其他三个人点菜。之前在博物馆里,大家各看各的,不说话也没觉得有什么,但一坐下来,一时之间没人说话,就难免冷场了。
潘宜敏看出展遥没什么同自己和程柏说话的意愿,就找了个借口,说要到室外抽烟,然后拉走了程柏,硬生生地把宁桐青留在了餐桌上。
见状宁桐青暗地里有些哭笑不得,等他们走远后,转向了展遥:“军训感觉怎么样?”
“特别无聊。”
宁桐青就笑:“当年我逃了军训。”
展遥瞪大眼睛:“……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宁桐青一摊手:“我有过心肌炎和哮喘。”
展遥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这个你也没告诉我。”
“已经好了。但一点收获也没有吗?”
展遥想想,捋起袖子:“蚊子包算吗?如果不算那就没有了。”
“没认识朋友?”
“累得只想吃饭睡觉,顾不上。”
宁桐青只好说:“等上课了就好了。多去参加社团活动。有没有想过去校队?”
展遥摇头:“我们学校的校队很强,都是体育特招生,个子最小的也比我高大半个头,重至少十公斤。”
“打球又不是只看个子,那个谁……”宁桐青基本不看球,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实例,最后只好无奈地冲着展遥一笑,“忘记名字了,举不出例子。”
展遥倒是无所谓:“只是不进校队,球还是打的。听说医学院的球队也不错,到时候我会去打听打听。”
“那就好。”
短暂的停顿后,展遥看着宁桐青,又说:“我不是故意来打搅你和你朋友的……”
宁桐青正想说“说傻话”,可展遥的下一句话又把他狠狠噎回去了——
“可是我很想见你。”
宁桐青无奈之极。他先是看了一眼还在门口抽烟说笑的朋友们,然后不得不面对展遥,尽力温和地说:“我以为我已经说清楚了。展遥,你得多交交朋友,认识新的人。”
展遥也正看着他:“你是说清楚了。我不缺朋友。”
“那就去追别人,谈个恋爱。”
“我不想追别人。只想和你谈恋爱。”
宁桐青觉得一块巨大的石头重重地砸上了自己的脚。他又看了一眼展遥,说:“那我就是没说清楚。”
展遥的脸上没有笑容,倒是有一缕忧愁的神色:“你说得很清楚了。但这种事有什么办法?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不可以?”
“你自己去想。”宁桐青重重咽下一口气,“这种事问得来吗?”
展遥蓦地笑起来:“好,我知道了。”
这个笑容很轻,可落在宁桐青眼里,只觉得心惊肉跳。他原以为展遥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可他说得却只是:“好像我们的菜来了。”
宁桐青一转身,果然见传菜员端着他们的菜过来了。
“我去叫他们。”宁桐青起身。
展遥比他更快一步:“我去吧。”
这顿午饭吃得不算热络。宁桐青有意地没去搭理展遥,程柏几乎没说话,而潘宜敏没孩子,就把展遥当作他们的平辈人,说些寻常的场面话,场面话说完,一顿饭也正好吃完了。
按照原计划,他们三个人要回省博继续看瓷器。等结账时,宁桐青告诉了展遥下午的行程,展遥听后,当着在座其他两个人的面问:“我也可以一起去吗?”
“……如果你想的话。”
“我想。”
这时,程柏终于不紧不慢地开了尊口,笑眯眯地一合掌:“那再好不过了。桐青来给我们做讲解。”
宁桐青终于忍耐不住,恶狠狠地瞪了好几眼程柏。
移师省博的路上,展遥接到了好几个电话,听起来都是约他出去玩,可展遥全推却了。程柏脸上一直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宁桐青给他使了好几次眼色,程柏无言地说:“精诚所至,勇气可嘉。”
“胡说八道。”宁桐青没好气地堵回去。
省博的瓷器馆收藏甚丰,尤其以明清瓷器闻名。展遥是第一次跟着宁桐青逛博物馆,仿佛事事好奇,走两步就要问上一问。宁桐青心里清楚他未必是对瓷器有多大兴趣,无非是想缠着自己多说几句话,但明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宁桐青还是认认真真地回答了他的每一个问题,还把潘宜敏拉来,让她也一起讲一讲。
走到一件成化的萱草纹青花碗面前时,一直都是只提问的展遥忽然停下了脚步,说:“这个碗和我家里的好像。”
类似的话宁桐青听得不少了,以前在英国的博物馆实习时,总是能听见国内来的旅行团指着雍乾的青花缠枝莲盘子或是粉彩九桃瓶说家里有类似的,反而回国之后听到得少了,如今听到展遥这么一说,不由得就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展遥会错了意,又说:“呃,不是我家,是在我爷爷家见过……”
宁桐青没
', ' ')('告诉他自己的想法,掩住笑,指着那个碗说:“这个碗是成化年间的,这个时期的瓷器的花草纹和其他时期的不大一样,你看右边这只,上面画的是萱草,左边的西瓜的藤叶。”
“为什么?”
“因为朱见深疯狂地爱上了一个比他年长许多岁的女人,可这个女人生不出孩子。为了讨皇帝和贵妃的欢心,也为了替帝国祈求子嗣,成化的很多官窑器都蕴含着‘多子’的隐喻。西瓜就不必说了,萱草还有一个名字,叫宜男草。”
是程柏回答了展遥的疑问。
听到程柏的声音后宁桐青第一时间回了头。程柏对他一笑,继续对若有所思的展遥说:“这个时期还有一个常见的纹样,叫‘婴戏’,就是各种各样的婴儿,当然,也是同一个原因。”
“那他们最后有孩子吗?”展遥也看向了程柏。
程柏摇头:“有过一个,但是夭折了。”
展遥扭头,注视着那对碗良久,又说:“那就是我记错了。我爷爷家不会有这样的碗吧。”
“也不一定。类似的花纹后来被大量的仿造过。当然,也许真的有过。”程柏饶有趣味地说,“我的父亲年轻的时候,就曾经跟着他的父亲一起,从一个中国老先生那里买到过一个古董花瓶。这个博物馆里有一件类似的,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指给你看。”
展遥看了一眼宁桐青,才点头:“好。”
程柏就带着他走到一个展柜前,指着一件清代的缠枝莲玉壶春瓶说:“大概是这个形状,但颜色不一样,是梅子青的,更像那边那个。”他又指指远处另一边展柜里的龙泉窑的大碗。
“那应该很漂亮。现在这个瓶子还在你家吗?”
程柏微笑:“还在。不过后来他把那个花瓶卖过一次,然后又买了回来。亏了一大笔钱。”
“为什么?”
“他后悔了。做我们这一行的,后悔的时候很多,但愿意回头的很少。因为卖掉了这一件,下次总会有另一件,好的东西很多,不可能永远留在手上。不过再后来,我们发现原来这个花瓶其实有一对,他就想方设法,又把另一个也买到了。”
在程柏说这个故事时,宁桐青始终一言不发——他知道这个故事,并且亲身经历了后面的一半。
说到这里,程柏彬彬有礼地一笑,收住了话头:“故事说完了。希望不会让你觉得无聊。”
展遥摇头:“一点也不无聊。”
程柏既然加入了话局,时间仿佛都变快了。等他们看到最后一件瓷器时,身边已经不知不觉聚集了许多人——都是被他们的交谈吸引的其他观众——甚至还有人带头鼓了掌。
掌声中展遥凑到宁桐青身边去:“原来你的工作这么有趣。”
宁桐青轻轻挑眉:“不。我的工作绝大多数时间不和人打交道。”
这时,宁桐青的手机传来了新信息提示音。
是简衡发来的:我已经到家。你朋友从外地来,应该好好招待一下。我多事一回,替你定了个位,今晚你要是没找到特别合适的餐厅,随时可以过去。
短信上还附着餐厅和联系人的电话。宁桐青没想到简衡连这个都想到了,一愣之余,顺手回绝了。几乎在同时,展厅里响起了即将闭馆的通知广播。
他们被人流夹裹着出了博物馆。此时西边的天空已经堆起了晚霞,而晚风中的秋意也分明起来。宁桐青站定下来,看了一眼手表。对潘宜敏和程柏说:“时间还早,可以先回一趟宾馆,然后再去晚饭。”
潘宜敏点点头:“也好。展遥和我们一起晚饭吗?”
展遥犹豫了一下:“不去了。我还有个班会,已经迟到了。”
宁桐青看着他,话到嘴边,还是什么也没说。
展遥对他笑笑:“那我回学校了。”
他又对其他两个人道了别,然后转身,跑着回了学校。
直到这个时候,宁桐青才看见,他穿的是自己送给他的那双鞋。
宁桐青没有多看,可一侧过脸,正对上程柏的笑脸。他真诚地道了谢:“谢谢下午解围。”
程柏缓缓摇头:“说不上。”
到了酒店后,潘宜敏先上楼休息,留下程柏和宁桐青两个人独处。宁桐青忽然觉得累,而且口渴,要了咖啡,然后去酒店外面抽烟。不多时程柏也跟出来,默默地抽完一根烟后,他问宁桐青:“为什么不答应他?”
宁桐青皱眉:“瞎说什么。你知道我家和他家什么关系。”
“别假装你真的在乎这个。桐青,你要想彻底拒绝他,就应该给他想要的。唯有如此你们才能看见真实的彼此,消除掉迷恋时自我营造的幻象,也许他会失望,这才是了结,再无后顾之忧。”
“不行。”
“你害怕。”程柏微笑,吐出一个堪称完美的烟圈,“你不仅很清楚你自己的魅力,也很清楚他的。你怕他不会失望,不走,是不是?”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宁桐青沉下脸。
“
', ' ')('没关系。但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我永远希望你得到你真正想要的。”
“你给不了的东西指望我去别人身上取?慷他人之慨。”
程柏继续笑:“你不要对我发脾气。这对你没用。”
宁桐青冷冷地瞥他一眼:“太麻烦了。而且这样不对。没什么非我不可,这点你最知道了。”
“可我是个蠢货。”
“彼此彼此。”宁桐青很轻地一咬下唇,面色凝重地掐掉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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