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要说她复杂吧,怎么看,她也就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
他不知怎地联想到幼年时父亲手把手教他的一套刀法,名春水,招式华丽,幻化出七十二式,光影绚丽,令人眼花缭乱。但等他花上好几年练到炉火纯青了,才明白,原来每一招每一式剖开来,都只剩下一横一劈,方寸必杀。
父亲说,沙场之上,其他都没用,一招取敌首级,方能制胜。
她也是这样么?
世人皆复杂,也都简单。
可他能透过这许许多多的繁复外在,看透她内里的那两招么?
他静了很久,久到扶舟以为他睡着了,将书悄悄放回案上,准备退出去。
“等等。”
扶舟顿住脚步:“您说。”
看不看得透又如何,他有必要将刀法练到炉火纯青,但有什么必要去看透她?
他声音懒散得似当真刚睡醒。
“把东侧院那帮女人全部撵出去。”
第18章
扶舟怔了下,试探问:“全部?”
孟璟似乎是刚睡醒还在犯迷糊,没听到他这句问话,反而自言自语了句:“倒忘了这帮惹事精。”
因着当初闻覃那死活都非要一直拖着的阵势,长公主一早便容不得孟璟了,要是真叫他给拖没了她那独女的大好韶华,那皇帝不知又要多听多少耳旁风,皇帝又素来对这个长姊还算敬重有加,便是为着这事,对他的提防也会更甚,说不好也会冒着后军都督府昔年大将的不满对他下手,孟璟不得不顾虑。
但毕竟二人又无婚约在身,他也没法子凑上去说闻覃什么不是,更没法子做出什么退婚之类的举动来,反正对于孟璟这人而言,他余生都不会再系在儿女情长这些小事之上,名声于他并无半分用处,再加上,他一个并无差事在身的闲人,外出能去的最不引人怀疑的地儿便是秦楼楚馆,将计就计使出这些不入流的法子迫闻覃先打退堂鼓也没什么不可。
如今既然和长公主府彻底划清了关系,这些人自然留着也没什么用了,他这吩咐,倒也不让人觉得奇怪。
只是,这事本该在新婚之前处理掉,但从京师回来以后,孟璟一日都没得过空闲,那些人没事倒也不敢往这煞神跟前凑,他想是也早将这些从未上过心的人忘到脑后了,这才没起这事的话头。如今却突然提起,着实有些怪异。
扶舟思虑了会儿,明白过来其中部分缘由,但还是疑惑一事,毕竟那些人当初都是由他和东流亲自把过关的,虽然贪财爱虚荣喜欢惹小是非,但其实各个胆小如鼠,压根儿掀不起风浪闹不出大事来,不然他俩也不敢冒着被孟璟剁成肉酱喂猫谢罪的风险给招到府上来。
按理,就那些人的怂劲儿,应该不至于能得孟璟一个“惹事精”的评价。
他琢磨了会儿,估摸着今儿是出了什么事,补问道:“主子还有别的吩咐么?”
“查查今儿哪个不长眼的去过栖月阁,杖二十,发卖出去。”他沉吟了会儿,补道,“二叔和孟琸若有瞧得上的,随他们便,其余的给点儿银子遣出去。”
得,原是为着楚怀婵,那就不奇怪了。扶舟没忍住笑了笑,“诶”了声说好,应下了这差使。
他本准备告退,无意中瞥到孟璟案上那碗没动过的香薷汤,目光躲闪了两下。
“想说什么就说。”
“主子还是喝了吧,该责的也责过了,也该消气了。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毕竟是夫人的心意,夫人这几年都不过来走动了,如今既然肯先向您低头服软,又记挂着您的伤痛,您也别再寒了夫人的心才是。”
孟璟左手肘撑在案上,摁了会儿眉心,起身往外走,等路过他身侧的时候,才说了句:“去热了来。”
“诶,好嘞。”扶舟高高兴兴地端了碗往外跑。
“摔了小心你脑袋。”
扶舟吓得赶紧双手捧了碗往后罩房去,唤了丫鬟去热,这才往外院走,准备去看看东流那个倒霉蛋。
“回来。”
他生生顿住脚步,一溜烟儿地到了孟璟跟前:“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送点儿药过去。”
他说完这话,拖着右脚往屋里走,过门槛时,左脚先迈过去,右脚无力地跟着拖过去。不管再怎么想法子,他如今几乎还是只能靠左腿发力,可偏偏左膝连受两次重伤。
关节处的伤,疼痛入骨。
偏偏这样,他还是和个没事人一样。他对自个儿,也近乎严苛到不近人情了啊。
扶舟默默看了会儿,轻轻叹了口气,这才退到倒座房,仔细琢磨了会子药方,唤人去给敛秋送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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敛秋回到栖月阁的时候,院里热热闹闹的,小丫鬟见她进来,赶紧迎上来拉她去明间,说是账房见是孟璟亲自去打的招呼,送了好些稀奇玩意儿过来,甚至连当初上头赏下来的贡品都一并扒拉出来送过来了。
她怕被楚怀婵看出异样来,挤了个笑说不去了,示意小丫鬟先去忙,这才慢悠悠地往后院走。
哪知时夏跟着追出来,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明间走:“姑娘可去好些时候了,我正好在让人在清点物件,姑娘也来盯着点儿。”
她身上有伤,拗不过时夏,被拖得脚步踉跄,两下被拉进了明间。
楚怀婵不在,她往西暖阁里看了眼,轻声问:“少夫人呢?”
“歇着呢,一路过来累着了。”
“没进午膳?”
时夏笑笑:“喝了些夫人遣人送过来的汤,看了一眼这些玩意儿,说乏得很,就进去歇下了,早睡着了。”
她这话说得委婉,敛秋却明白过来楚怀婵是对这些玩意儿无甚兴趣,轻轻笑了笑。她抬头看了眼外头的大日头,叮嘱大家小声点,又仔细望了望西暖阁,确定里头没动静,知楚怀婵当真睡着了,这才轻手轻脚地踱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