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1 / 2)

“这些东西看起来有年头了,我突然损毁,你不会不痛快?”

顾瑾玉摇头,拿着火钳在地上热火炉,大型狗一样蹲着:“你回来了,千画万画就都不需要了。”

顾小灯咂摸两下,先把手里画的碎片放进火炉里,火星吞没残画,映衬得他的眼眸越发明亮。

顾瑾玉一边认真地拨弄着火钳,一边瞄他,对面的顾小灯因隔着火焰而显得模糊,正因模糊,顾瑾玉才眼前一花,眼里恍惚的幻觉叠加在顾小灯身上,它朝他展开了笑颜并说道:【森卿,晚上一起守岁吧】

顾瑾玉一瞬心潮翻涌,伸手想去触碰顾小灯颊边的梨涡,一声“好”呼之欲出,就被顾小灯喊醒了。

“你烧糊涂啦!手不要了吗你!”

顾小灯原本心情复杂地看着火炉里悠悠飘出的灰烬,没想到顾瑾玉就又没头没脑地出幺蛾子,一只手竟伸进了火里,火星瞬间燎到了袖口,滋啦滋啦地烧开了他手上缠着的绷带。

他连忙本能地挪过去,抓住顾瑾玉小臂往上拔,检查顾瑾玉的手,皱眉叨叨:“你真是有病!想吃猪蹄还是想啃鸡爪了吗?好好一只写字开弓的手就这么作践啊?不是已经变成二十多的大人了吗?我看你是光长个子短了脑子,树干似的躯壳就长一点核桃大小的脑仁!”

碎碎念一会,不慎吸了一口灰烬,顾小灯扭头咳嗽起来,顾瑾玉这才彻底回神,迅速丢了另一手里的火钳,抽空在衣角狂擦两下,随之一把抄起顾小灯,抱在臂弯里站起来。

顾小灯:“……?”

他晕头转向:“我恐高!”

顾瑾玉便赶紧快速把他抱到窗边去坐下,不知痛地用那只燎到的手拨开一点窗缝,窗开大了不好,怕风雪扑人面。他待自己是无痛无感,总把自己过分代入到顾小灯身上,怕冷了他,怕吓了他,轻重拿捏不来,不时便自责得一塌糊涂。

他在顾小灯咳嗽的缝隙里期期艾艾:“对不起,我不会照顾人,我会学着照顾你。”

顾小灯大怒:“你太让我无语了,你照顾好自己再大放厥词吧,傻缺饭桶!”

顾瑾玉谨小慎微地低头杵着。

咳了一会,顾小灯揉着鼻子抬头,顾瑾玉站在窗前看他,一点寒风穿过他严防死守的粗糙大手,轻轻飘进来游荡。

顾小灯看着他垂下睫毛的眼睛,瞳仁漆黑得无边,眼泪要掉不掉地挂着,弄得眼周通红。

顾小灯呆了呆,顾瑾玉像是经不起他注视,不自在地别过脑袋,阴郁病态,又掩饰不住一点欣喜。

“顾森卿。”顾小灯心惊地喊他,“你一点也不觉得疼吗?”

顾瑾玉有些茫然地回神,看泥巴一样看自己的手,想了想,在诚实和说谎中小心斟酌:“我自己不疼,但我希望小灯觉得我疼。”

顾小灯小脸皱巴巴起来:“什么东西!你真是脑子有坑。”

他自知道自己穿越了七年后,窝在病床里自闭了三天,期间得知的七年变化多是从奉恩和顾仁俪等人口中得知的。他与顾瑾玉少见,见了面他生气,顾瑾玉又寡言,直到今天除夕,葛东晨这么来大闹一场,反而激发了顾小灯些许的好奇心。

“喂,你把手伸来,难得相处,我问你一些事。”

顾瑾玉立即伸出去。

顾小灯看了看他裂开的虎口,当他是一个伤患样本磨砺见闻:“另一只手也伸来。”

“好、好的。”

“拆东墙补西墙咯。”顾小灯拆他另一手的一些绷带,裹到他新裂的掌上,“你这七年怎么过的?”

“……”

“奉恩和奉欢告诉了我你在长洛的事,长姐拆解你在北境的经历,说的都是旁观,你呢,现在你自个告诉我,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顾瑾玉身体僵硬,脑子极力活络起来应答:“中规中矩的,按部就班的,不好不坏的。最好的就是,我如今能笼罩住顾家,部下布满四境,有权势对人说不。最坏的就是,一想到你消失了,便总觉得……过去的努力一无是处,将来的所获不值一提。”

他担心自己说的太过,连忙找补:“现在不会了,现在一切都很好,再好不过了。”

顾小灯弄好了他的手,心里记了几笔医术上的经验:“他们说你受过不少伤,在北境时中过毒,以致于偶尔抽疯,我算是看出来了,确实脑子偶尔不太好。”

顾瑾玉的双手还悬在半空,等待被他再次眷顾,同时言之凿凿地为自己正名:“我很少影响他人,基本都是理智与稳定的,小灯别怕。“

“真能说得出口!葛东晨都被你打得腿脚骨裂了。”顾小灯怀疑地上下打量他,“脑子不好、性情大变是你们的事,不要把我牵扯进去,少拿我当你们开战的幌子。”

顾小灯对自己在他们心里的位置放得不高,认为顾瑾玉、葛东晨等人的吊诡性情绝非因他而起。七年如此之长,他们显然是被复杂的权力纷争异化了,不是因为他的“死去”而悲恸到改变性格。

顾瑾玉没有出声,只是看着他。

这七年里,他找寻过广泽书院里的其他学子,除了几个宿敌烂人之外,他找了另外四十多人,仗着自己有权有势,充着“未亡人”的身份追问他们对顾小灯的记忆,想以此补全在顾小灯的少年岁月里的空缺。

在外人眼里,顾小灯有最好的皮囊,最呆的灵魂,至少在四年读书生涯里是这样的。有人因他容貌而念念不忘,于是被顾瑾玉揍了;有人因他的纯良而在岁月中醒了良知,扼腕感伤,悔不当初,就像直到一朵近在咫尺的花凋零了才懊悔袖手旁观,于是也被顾瑾玉教训了。

顾小灯是如此弱小,孤身一人,以猎物的异类姿态沉浸在这浑浊的贵族堆里,遭受着被掠夺、被欺压,但他并不打算将这种痛苦的连锁发泄、转移到比他地位更低的人身上去,痛苦到他那里便戛然而止了,没有再往下传递,就像是一颗磐石,堵住了山洪。

他是这样的弱小,弱小到只是在这个贵族堆里尽力做自己就不得善终……可也因为做自己,他就是个扎眼的存在,坚固地滞留在被改变了的众人的记忆里。

当初所有人都知道他弱小,所以尽情作践,当时所有人又都知道他是如此的强大,强大到不管承受了多少伤害,依然是一颗熠熠生辉的太阳。

他们是如此的嫌弃他,因为他,众人知道自己永远无法成为自给自足就明媚夺目的人。

待他消失了,他们又是如此的敬着他,爱着他,爱他就像爱一个遥不可及的剔除尊卑的理想,这理想不脆弱,这理想如此坚固。

年少不知理想可贵,流离失所后,成为各方领袖的众人,受制于沉重现世时,便不时哀悼失去了的美丽理想,钝刀割自己,刀刀催人老。

可谁又希望自己老去?

顾瑾玉瞧不起葛东晨,更瞧不起苏明雅,可他明白这些烂人的绝望。

顾小灯于他们的意义难以言喻。

此刻他看着顾小灯,理想与爱欲生生不息,才能感觉到血液又蓬勃沸腾,生机焕发,尝尽甘甜。

他没法把这种历经七年的惨重体悟解释清楚,顾小灯不需要被解释这些旁人对他拔高的意义,他只需要继续旁若无人地做自己。

于是顾瑾玉一脸“小灯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认可:“小灯说得一点也没错。那些无耻之徒都拿你做幌子,打着你的名义,为他们自己的面目全非找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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