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四章.会馆结情(3)</h1>
23.4.3
环球贸易大厦三十七层 “色味香全”会馆
21:50
就在舒展与佩珀.盖伊关起门来密谈之际,在这家私密的商务会馆的另一间密室里也正在进行着另一场密谈,只是对话的空气却不如前一场那般友好,甚至气氛还显得有一丝紧张,这从茶几上的两杯茶水当中就能感觉得到。
状似烧杯模样的透明茶杯里,翠绿色的叶子已经沉到了杯底,它表明这两杯茶已经沏过有一段时间了。杯沿儿上面挂着水珠,那是滚沸的开水在蒸腾时留下的痕迹,而今它已经凝结在了杯子的沿壁上,这说明茶水已经凉了。
一对上了年级的男女面对面的坐着,显然他们谁也没碰过自己面前的那杯上好的龙井茶,任凭它蒸腾了一会儿,又沉淀了一阵儿,直到茶蔫儿水儿冷,沦为糟粕变成回忆。毕竟是三十年前的友谊!此时早已如残茶半盏,水凉无味,能有什么值得回味的价值呢?只有倒掉的份儿啦!
广濑把自己那顶咖啡色的窄沿毛呢软礼帽拿在手里,轻轻的弹了弹洁净的帽沿,那是他要起身离开前的习惯动作。他传达出来的信息表明,既然话不投机,再拖延下去也只会让双方感觉更加尴尬,不如早一点解脱来得畅快。他相信即使对方眼盲,但凭“渔家女”炉火纯青的辨听功力,也早已洞悉了他此时的举动和想法。嗯,虽然是个瞎子,可她和明眼人比起来,却不让分毫啊!
广濑的动作很慢,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礼帽膛里儿的商标上,这让他想起了初见阮嫱时的情景,这个干练的中国女孩从一开始就打动了广濑的心,有一阵子他还偷偷的把阮嫱的照片藏在了礼帽膛里儿的商标下面,没人的时候就掏出来偷瞧几眼,年少青涩的憧憬陪伴着他,这个秘密直到阮嫱离开了也没有被揭穿。
广濑的印象里阮嫱还是三十年前的样子,虽然,他早就知道阮嫱目盲的起因和现状,却也无法将一个归隐了十几年的女谍形象与面前这个上了年纪的盲女联系起来。其实,他不是不能而是不愿那么想,毕竟,那曾经是一个活力四射的美丽少女!她在他的心中犹如鲜花一般美丽。
时光如刀,刮骨割髓啊!广濑不由得感慨起来,幽幽的,他的耳畔又响起了那首当年招募特工时印发在小册子上的歌曲。
嘿!夜露苍凉,湿了行囊;夜海茫茫,迷了方向;
哦!星光引路,谍舞迷途;心中有汝,志在中土…
阮嫱便是那个时候藏在广濑心中的汝,这是个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秘密。几多憧憬,几多向往,而今一想,不免仓惶。此时的广濑真的感觉到了凄凉,不由得心情沮丧起来,原本想借起身告别相要挟,不觉间自己的那份热情却真的变得低迷了。
中情局麾下的编外组织《厌情十归隐》的成员都是些被特许脱离组织的有功人员,他们或因公伤残,或因年迈体衰,已经不再适合从事危险激烈的特情职业了,但是鉴于他们自身的特殊才能和独有的资源都极有利用价值,所以,其中十人被特例纳入中情局的一个秘密组织《厌情十归隐》当中,当中情局急需的时候,这十个人必须无条件的应召,再为中情局出力。“渔家女”阮嫱便是这十人中的一人,她在其中位列第九隐。
不出广濑所料,阮嫱感觉到了广濑的一片失落心情,但她此刻也非兴致颇高的时候,因为有一桩心事正在缠绕着她,让她无暇顾及旧相识的远道拜访。但阮嫱是个仗义之人,她不愿意让老友看上去像个投亲靠友的穷亲戚那样悲切切的样子,于是,阮嫱勉强抬起手来,她示意对方稍安毋躁,容留自己细细的推敲一下。其实,广濑所托之事也并非全无办法,只因阮嫱心存去意,她的心思早已不在这些勾搭串联的谍情上了。因为,几小时前“老爹”已经答应随她一道告老还乡了,这更使她急于觅得一处清静之所,早早脱身也好颐养天年。
但是,广濑偏偏不长眼,凑巧赶在这个时候登门寻求帮助,这让阮嫱真的是进退两难。一来,作为中情局《厌情十归隐》的成员,她有义务担当起美日军事同盟的责任,出手扶助对方一把。二来,面对曾经有过的青春飞扬,阮嫱也有一番情谊留在二人之间,她更不会推辞。估计广濑也正是仗着这两点才敢寻上门来的,这也正应了广濑的忍者性格,该曲之时肯卑颜,得伸之时尽翻脸。不然,他如何能够混至《匿踪五窥首》第五的宝位呢?
然而,正如那句老话说得好,性格决定命运!阮嫱虽然身为女性,但她身上却是阳刚气十足,较之广濑的阴损当然要吃亏不少,看他们二人眼下的处境就可见一斑了。阮嫱虽然心高气傲,但她毕竟还是女人,历时二十余载,阮嫱自己同样也有一段难以抚平的心伤,只是,她不愿向对方轻易吐露。这不仅仅是因为她与广濑已分手多年,其间发生的许多故事在二人之间已经找不到交叉点,所以,缺少共同语言。更主要的还是因为,在她们中间还夹着一个“老爹”,无形之中愈发的延伸了二人的距离。这才使得远道而来的广濑没能如期取得他想象中的热情款待,更缺少了他亟待得到的拔刀相助的慷慨。
“我想,我该告辞啦!来得唐突,多请谅解。”
广濑还是忍不住向阮嫱开口道别了,年近七十的人了,此刻在他心仪的女人面前依旧忐忑的像个大男孩一样。这让阮嫱听得心伤,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
“没想到你来的突然,走的却又这么急。好多事,都还来不及细细地考虑。”
广濑捋了捋雪白的胡子,嘿儿嘿儿的笑了几声,就像毛驴儿护食儿一样的,连他自己听了都觉得奇怪,怎么?自己忽然变声了嘛!他自我挖苦的说道:
“我就像是旋转寿司店里的芥末酱,挤在各种口味儿的寿司堆儿里,跟着一通的瞎转悠,唉!一辈子都想被某个慧眼识货的食客一筷子夹了去,可就是没那运气,每次一小点儿一小点儿的,这里抹点儿,那里沾点儿的。直到打烊了,最后剩下的就只是我这把老骨头,还跟着那儿转呢,就是停不下来。嘿儿嘿儿!我就是天生的调味品嘛!您说呢?”
广濑的话让阮嫱听了觉得有些凄惨,她那休眠已久的豪迈情怀正在被广濑的悲情慢慢的点燃,她忽然觉得,拒绝一个登门求助的人是对她“渔家女”的损贬,这话要是传播出去,不仅于中情局的面子上不好看,而且也会伤及她一生积攒起来的耀目光环。我“渔家女”如何能够为了避险而失了《厌情十归隐》老九的名分呢?
“不如,这样吧!”
阮嫱的话一出口就显出了她是个急性子,这和广濑总是温吞水样的性格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或许,正是应为这样的原因,她才失去了双眼的吧!但不管怎样,本性难移的“渔家女”还是没能按捺住自己身上的江湖气,最终还是被老奸巨滑的“伊贺上忍”广濑给利用了。
广濑抬起头来,看着两眼无神直视着前方的阮嫱,心说,早该如此嘛!为何一定要把人逼得脱了裤子才肯应允呢?难道,你喜欢看着我失了尊严才好过吗?唉!真是个瞎子!广濑心中抱怨着,脸上却还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这时,就听阮嫱接着说道:
“我还不能马上答应你,你先回去,留个听信儿的渠道就好,如果成呢?我就会按照你的道儿送过去,如果不成,你再自己想办法。”
广濑听得懂阮嫱话里的意思,他知道“渔家女”这样说了,就等于是答应了。为了把这件事情砸得更瓷实一些,他于是将自己的悲剧继续演绎的更加惨烈了。
“我想,还是不该让你去冒这个风险,你为此付出的代价已经够多的了。我反正也是行将入土的人了,就让我拼死一搏吧!”
说着话,广濑里拉歪斜站起身来,颤颤巍巍的将小礼帽往头上一扣,这就要往门外走,不料,耳边就听见啪!的一声,只见两盏茶杯像两只雏鸡儿似的,腾的从茶几上跳了起来,没乍愣几下翅膀便跟着翻落下来。立时,冷茶四溅开来,流了一地。原来,阮嫱一掌拍下,硬生生的将那张由硬杂木做成的茶几拍出一道深深的裂缝儿出来。不等广濑做出反应,房门砰的一声打开了,两个骨架硬朗身形矫健的年轻人闯了进来,他们目光烁烁的盯着广濑。
“没事,出去!”
阮嫱的声音不大,却极有威力。那两个年轻人闻声诺诺而退,阮嫱继而又大声说道:
“叫韩媛进来。”
阮嫱的话音刚落,就见那个额头有疤的ol小姐从门的一侧闪身紧了客房,阮嫱没在说啥,房门重新关闭。广濑知道,这位被唤作”玉兔”的女子既是阮嫱的秘书,也是她的贴身陪护,或许是因为阮嫱觉得自己的视力不便的缘故吧,所以,她常将这位ol装束的女子带在身边,因此格外信任,任何话也不避讳。广濑心知,阮嫱此时将”玉兔”招进来,也是防患于未然。
于是,他装出一副惶恐的样子重新落座,他语气谄媚的说道:
“渔家女的豪迈情怀真是不减当年呐!”
阮嫱长出了一口气,脸上的气色恢复了常态,就听她和缓的说道:
“岁月不饶人,你我都已江河日下,早晚是谍海之中多余的人,尽早全身而退吧!依我看,那才是明智的选择。不过,我这最后一把力气卖与老友,也算是告慰当年的情份了。”
广濑禁不住脸上一热,随着心中一暖,止不住把头一沉。虽然年迈,但他的男人尊严却在这个同样也不年轻的盲女面前经受了挑战,这让他的心理承受着无以言表的压力。但忍者就是忍者,就见他像个心存感激的小男人那样喃喃的说道:
“多谢啦!”
阮嫱毫无逞强之意,她依旧用和缓的语气,轻轻的说道:
“你先回吧!留下联系人,静候佳音便是了。”
广濑无语,一来被阮嫱的气势震慑,不敢再以虚情假意触犯“渔家女”的威严,二来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再多的投入就是浪费。所以,他知道现在是自己该离开的时候了。于是,他悄悄的凑近阮嫱,用极低的声音说出了栗原纯美的名字和她的藏身之处。
言罢,阮嫱点头,起身送客。此时就显出了这二人间作为特情人员所特有的默契和简练了。广濑深鞠一躬算作告别,然后,看也不再多看阮嫱一眼,转身形迈碎步,无声的朝着门外走去。他知道,这是他们二人间的今生最后一面,广濑觉得心安。就算年少多情,一切印象都是始于虚幻,但暮年稳健,所有纷扰却能归于圆满。所以,广濑已是没有了眷恋,在心中,他已经和那段往事说过再见了。
听着广濑矫健的步伐,站立不动的阮嫱眼睛里突然一亮,她直勾勾望着对面墙壁的目光倏忽间折向了广濑的背影,只是迅速的一瞥,时间短促的大约只有四分之一秒的长短,快如流星疾如闪电一般。那一刻,“渔家女”的眼中止不住也流露出了悲伤。她不无伤感的想道:一代人就这么的过去了,真的就如白驹过隙一样啊!
广濑和阮嫱间发生的这一切都看在了默立在一旁的那位额头有疤的ol小姐的眼里,此时,就听阮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