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羡轻轻一笑:“见风不使舵,难道往悬崖上去撞吗?我是李家人,我自然只管自己家人族众的安危,旁人是死是活关我何事。有人要掀云弄雨,那人可不是我。”
李益说:“那大哥现在是哪一党?”
李羡说:“太后并非皇上生母,太后而今垂帘听政,冯氏的风光已经到了顶了,她还能怎么样?再往后不过是走下坡路罢了。她要是聪明,就该想尽办法和皇上亲近,尽量摈弃前嫌,和李家人修好。兴许皇上还能看重她,让她表面上还能维持,不至于衰的太难看。皇上不是对她有意吗?这是她的机会。可她若真不晓得天高地厚,要跟皇上一争高低,那就是自作孽了。指不定要落得什么下场。皇上现在尚未亲政,不过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了,到时候朝廷里免不了又要一番变动,我不希望你掺和到太后那里去。”
李益道:“可是她不愿意。”他压低了声道:“拓拔泓何时尊重过她?”
李羡淡淡道:“那是她的事,不是你的事,需要你操心吗?你把你自己的家事操心完了吗?人家过得比你高贵舒坦多了,用得着你皇帝不急太监急?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不觉得,她在这方面,并不需要你吗?这些事情你不问她都不会说,要是没有你,她也能找到别人。她只需要你陪她上床罢了。”
李益用怪异的眼神看他:“你知道的比我还多了?那天我刚来,看见你在太后帐中,她找你做什么?”
李羡笑说:“你猜呢?”
李益道:“我没兴趣同你猜。”
李羡说:“太后当真挺年轻的,我看她美貌尤胜过几年前。当真令人神魂颠倒,言谈风度也让人如沐春风。比我平生所见的美人都要动人得多。要是她的眉毛再浓一点就好了,不过这样也很美丽,再浓一点就像教坊的歌姬了。”
李益皱眉道:“你行了吧,说的恶心了。”
李羡说:“我这是发自内心的欣赏和赞美。”
李益道:“我累了。”
第63章 挂官
李羡说:“你是不信我的话?大哥站队从来不会站错的。”
他叹道:“皇上啊,你看他才刚登基, 看他年纪小, 但你不要忘了, 他在登基之前, 就已经做了十二年的太子。他刚出生就被立为太子, 那么多年, 东宫之位不曾动摇, 早就是铁打的储君了。他绝不缺乏支持者,也绝不缺声望。而且名分上,皇帝是什么?皇帝是君, 太后只是副君, 名分谁大谁小,这用得着说吗?当初先帝驾崩,乙浑因为和太子不和, 一度想废了太子另立继承人,结果他成了吗?朝中,朝中没人支持, 太后也不支持他, 所以他败了。他可是连陆丽等五大臣都杀了, 他有什么不敢干的?可他还是废不了太子。太子什么都没有,可他有名分,名分就是旗帜,大家都围绕着他,指望着他。谁要砍掉这面旗帜, 就是要断了大家的生路,跟大家过不去。太后当初不支持乙浑废了皇上另立,证明她还不傻。她要是真和皇上反目,别说大臣,她的亲兄弟都不会支持她的。”
李益斟了一杯酒,饮下,道:“我替她难过。”
李羡说:“咱们大魏,历代的皇帝最怕的是什么?最怕的就是自己死了之后,儿子被人欺负。为何这么防?乃是被欺负的怕了。多少老皇帝一死,留下孤儿寡母,不是被叔伯杀了,就是被权臣杀了,要么被外戚杀了。先帝当年便是受了宗爱的欺负,所以千方百计要护自己的儿子,早早给他立太子,早早培养东宫势力,给太子立威,防的就是那些虎视眈眈的的外戚权臣。她当年斗不过太子,而今凭什么斗得过皇帝?”
“冯氏和太子,从先帝时就一直在争,可自从先帝驾崩后,你也看到,他们是和解了。知道自相残杀的内斗只会消耗朝廷的力量,对谁都没有好处。一方是皇帝,一方是太后,而今,一方有名分,一方握着实权,各自背后都站着满朝文武,一大片的支持者。一旦干戈动,不血流成河,交出命来是收不了场的。新君登基不过一年,乙浑之乱才刚刚平息,帝后根基都尚未稳,他们要内斗起来,怕只会两败俱伤,最后给他人做了嫁衣。你在太后身边,也应当劝劝她,多和皇上亲近,保持关系,万不可在其中再挑起争端了。”
他抬眼看了李益一眼:“你再继续和她这样,我怕圣上容不得你们。我希望你可以离开朝堂一阵子,免得生出什么是非。”
李益全程没再答话,李羡将一份方册子推到他面前:“写辞呈的奏章,我已经给你带来了,尽快写好吧。”
说完他站了起来,走出门前,他背对着李益,又说:“老二,你不要怪我多事。我是大哥,我不会害你。”
李益叹道:“阿兄你去吧,我心里有数。”
李羡听到他叫自己阿兄,心里一动容,好像回到小时候的亲热,然而只是一瞬间,他掀开帐帘出去了。
他有些疲倦,叫侍从送来水,洗了把脸,感觉头脑清醒了一些。他取来笔和墨,打来奏本,开始下笔。辞呈写完已经是凌晨了,灯烛刚刚燃尽,最后一点焰心淹没在了灯油中,悄悄熄灭。帐中渐渐暗了下来,他望了望帐外,晨晓的清光隐约从帘缝里透了进来。他想到冯凭,心中怅然若失。
这封奏折,在两日后,就呈到了拓拔泓的案前。拓拔泓没打开,他已经厌恶到不想看到那人的字迹。他将奏折递给身旁的宦官,说:“给朕念来听听。”
宦官念完。
拓拔泓心里说:他还有一点自知之明,晓得看人眼色。他批了个“准”,将那奏章放在左手边的案头上。末了将那一沓奏章都转呈给太后:“请太后拿主意吧。”
回京前一夜,李益拿到了发下来的奏章,准了。拓拔泓盖了玉玺,同时上面盖了鲜红的太后印。
这就是结果了。
他自十六岁起入朝为官,二十多年了,宦海沉浮,这不是第一次去职。当初宗爱乱政,他做南安王傅,为了避免受牵连而病辞,那一辞就是五年,是他最长的一次离官,当时已经做好了从此赋闲,再不入朝的准备。没想到后来又蒙征召,再度入仕。第二次在中书侍郎任上,当时乌洛兰延均田失败,他受牵连被罢免,那次在家中休息了一年多。这次是他第三次去职了。
然而心中悲凉感慨,尤胜当年。
他对朝事的纷冗已经厌倦,去职也没什么,回家又不能饿死,只是还是免不了难受。终归落得这个结果。
李益没有再去见冯凭。回到京中之后,他便还了官署去做交接,将工作转交给同僚下属,同时收拾自己的物品。同僚们见此情况,纷纷生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全都过来询问他为何去职,李益也不愿意多说,只说家中有事,众人便都是一副惋惜的样子,又说要办宴为他送行,李益只是拒绝,同众人一一告辞。
一切手续都办妥了。
该走了。
却无法就这样离开的,他还要去向她告辞。
他前往崇政殿求见,冯凭坐在榻上,声音平静道:“流程都办妥了?”
李益说:“办妥了,只是最后来同娘娘告辞。”
他以为她很平静,好像和往常一样,直到抬起头时才发现她脸色有些憔悴。半个月没见,她瘦的多了,原本圆润的面颊清减了很多,几乎显出骨骼的轮廓来,下巴也变的尖尖的,眼睛不知道多久没睡,有点发红,眼底明显的青晕。瘦的几乎不像了她。他那一刻,心感到非常难受了,心脏好像被人攥住了捏紧,嗓子里也干涩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感到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他连关切问候也已经说不出了。
她柔声说:“今天就走了吗?明天就不来了吧。”
李益无言以对地点点头。
冯凭说:“这样也好。”
她声音像绷紧的弦:“别站着,坐下说话。你这是现在就着急着走吗?”她招他来自己身边:“坐这儿。”
李益往她身旁的脚蹬上坐了。
她道:“辞官了去哪?还留在京中吗?”
李益低声道:“还没想好。兴许在京中,兴许离开京城去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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