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禁军上下都听朕的吗?那些可都是勋贵子弟啊!”顺帝冷笑道,“再者太子府兵三千,皆是从西北带回来,说不定其中就混有尚家军。这一年的时间,再化整为零地进京,足够他养一群私兵。”
竺元风心下震惊,他从未听顺帝提起过。
“可有泗亭侯在,皇上……”
竺元风还未说完,顺帝便道:“不能指望他。”
竺元风有些不解,“皇上,奴才多句嘴,如今泗亭侯看着不像是会助纣为孽之人,他替您还阻挡了百官呀!”
“现在不会,可明日就说不准了。”顺帝莫名地一笑,“元儿,明日你不觉得还缺一环吗?”
“什么?”
“太子谋逆,朕才能论罪,他不动,这勤王兵岂不是师出无名?”
竺元风总觉得这风雨欲来的气氛下,有些怪异,整个皇城紧绷着,却少了一个触发的导火索。
这下,竺元风明白了,他口中干涩,不由地问:“皇上打算怎么做?”
顺帝转过身,昏暗中,有些浑浊的目光乍然变得阴桀锐利,带着一股残忍道:“元儿,明日一早,你替朕去中书将尚瑾凌带进宫。”
竺元风闻言瞳孔骤然一缩,全身僵硬。
“有他在朕手里,太子就该有异动了吧。”
这一声落下,殿内顿时只剩顺帝的呼吸,良久,竺元风才问:“可是……罪名……”
“蛊惑太子,悖逆人伦。”足够尚瑾凌去死了。
竺元风觉得太子一定会疯!不反也得反,而顺帝这么做,真是将最后一点道貌岸然也给舍弃了。
他没有选择,只能道:“是。”
外头风雨交加,竺元风一步步走出殿外,溅进来的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春日寒峭,可不及他被帝王心术所震慑的寒冷。
自诩得信任,但最终皇帝谁也不信,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公公。”小七提着灯笼,带着御寒的披风走过来,眼里带着担忧,凑近之后,他不由地问,“皇上可有什么吩咐?”
竺元风与太子府传递消息一直是小七在办的,但是这个时候,他不能冒险,这个皇宫跟头蛰伏的野兽一样,总有各种视线在暗中彼此窥伺,于是他摇了摇头。
“明日我亲自去。”
*
那天夜里,不仅是顺帝无法安睡,就是刘珂和尚瑾凌也是烛火亮到天明。
“六姐递来消息,大姐夫提前埋伏,若无意外,端王已经在他的手里,明日尖锋营必然能够进京,届时……是生是死未可知。”
这点,不管是尚瑾凌还是刘珂都推演过多次。
“罗云已经准备就绪,禁军之中,也有我的人,泗亭侯……凌凌,咱们是不是还缺了点什么?”
尚瑾凌听着外头雨声,拨弄了一下烛火,灯光下,脸上的表情恬静而美好,他低低地嗯了一声,“缺了最重要的一环。”
刘珂动了动唇,目光落在明日尚瑾凌上衙时的官服上。
“缺了让你带兵攻入皇宫的理由。”而皇帝也少了个将太子当场诛杀的契机。
“自古冲冠一怒为红颜,以至红颜不幸多薄命,七哥哥……”尚瑾凌轻轻地抱住刘珂,喟然叹息,“你还欠我一个洞房花烛夜,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一起活下去。”
第二日,尚瑾凌依旧往衙门点卯,却忽然被竺元风带人强硬拿下,押入皇宫。
托二十九年前皇帝的那桩大丑闻之福,虽然百官对太子好南风很有微词,但是论荒唐,显然还是皇帝陛下更胜一筹,逼奸,杀害,构陷……每一项拿出去与太子和尚家公子的两情相悦,正常人都愿意接受后者。
谁都知道这位尚公子是太子殿下的眼珠子,没想到在皇帝突然将这位公子掠进宫,这要做什么?
逼着太子造反吗?
“蛊惑太子,悖逆人伦?”刘珂咬着牙吐出这八个字,眼中迸发出深深怒火,怒吼声对着金碧辉煌的大成宫方向,“老东西自己知道礼廉贤耻是怎么写的吗?他有什么资格审判我?”
那天的风雨骤然加大,雨滴砸在身上令人生疼。
除了刘珂,所有人都认为尚瑾凌无足轻重,只不过皇帝这么做,便是给出了一个信号,他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不怕太子发难。
那么太子呢?
他若不动,是不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刘珂一身湿漉站于皇宫之外,眦眼欲裂,恨意交加,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为了他慷慨赴死的外祖,还有无辜极致,宁死不屈的舅舅,一切的一切,这罪魁祸首又伸向了他心爱之人。
“天子不仁,我欲取之!”
太子终于被逼着谋反了。
天空阴云密布,黑鸦催城。
京城入春之后,就没什么好天气了,惊蛰的雷雨,比往年更多,而这一天,仿佛天上神仙没耐性好好降雨了,将所有的痛苦和仇恨都混入天池之中,倾倒而下,以此洗刷地上的罪孽。
京城的街道上逃窜着仓皇的百姓,顷刻间所有的巷口道路空无一人,店铺门扉紧紧关闭,生怕外头的风雨吹进里面,接着不管是官员还是百姓都瑟缩在家中,不敢听,不管看,依稀是哗哗大雨声,却夹杂着不间断的跑动声和兵器摩擦声。
他们心中默默地祈祷,明日这一切都将过去。
或是新君继位,或是谋逆斩杀,无论怎么样,都是一颗颗的头颅和一片片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