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一具具尸体安葬,这座安身立命的小院,到头来竟成了这一家五口的埋骨之地。
风声呼啸,谢安手脚冰凉。他跪在那五座坟冢,端端正正跪着磕头,一下,又一下,满院子都是他磕头的声音。
雪花落满了新坟,仿佛就能掩盖住这浓重的血色似的。
除了五个活人变成了死人,什么都没变一样。
莫贺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那坟前跪了整整五天了。
大雪飞扬。
雪花飘满了他的发丝,看起来竟像一夜白了头。红润的唇色青白,睫毛紧紧的闭着,他像一座雪雕。
莫贺心间一颤,大步走过去,脱下肩上的长裘将人紧紧的裹在了怀里,温暖的体温传递过来,怀里的人,便像是要消融了的冰雕,睫毛轻轻的颤了颤,落下一滴水来。
也许是泪。
莫贺看到他的一瞬间,几乎以为他停止了心跳。
而这一切都因他而起。
莫贺当初逃命的时候,并不能预料到是否还能活着回来。所以他告诉谢安的话,甚至有几分交代遗言的味道。
他比谁都清楚这刺客是谁派来的。
邑城一战兵败,对于魏琅来说便意味着同草原联盟的割裂。他们势必执意要草原继续兴兵,而莫贺未必会与他们同一条战线。
事实也正如魏琅他们猜测的。莫贺当时被追击的如同丧家之犬,只顾着逃命,没有反应过来,经谢安点醒反应过来了利弊,自然不肯再兴兵伐魏。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莫贺死在逃命的路上,先下手为强。是以莫贺才珍而重之的把早就写好的信交到了谢安手里,便是万一他有个什么,只要他的亲笔信传出去,草原便不会出大乱子。
魏琅的人皆是西南的兵,一身反骨下手狠毒,追杀了莫贺几百余里。若非莫贺命大,遇到了他的下属带的援兵反抄了过来,只怕便一命呜呼了,纵然如此,仍然受了不轻的刀伤,整个背上都是血淋淋的伤口。
正是这一遭才激起了莫贺的杀心。
莫贺用了五天的时间处理完了中原的余孽以及草原内部同这些狡猾的汉人勾结的,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这五天的时间,几乎整个草原腥风血雨。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一一
他只是想来安葬这家无辜枉死的人,他以为谢安该遵从他的嘱托,回他的故土了。
却没有想到,回来的时候,看到这傻子,像一座冰雕一样,直挺挺的跪在五座新坟面前。
莫贺搂紧了怀里的人,触碰到了他的手指,原先纤白漂亮的颜色不见了,血淋淋的十指,已经变成褐色的血迹,指缝间都是泥土,软红烂肉清晰可辨。
十指连心。
莫贺心间猛的一抽。
这个来自草原粗狂的男人,第一次知道了心疼的滋味。粗粝的大手将那双伤痕累累的手圈了起来,又不敢握的太紧。
他身边突厥将军问道,“可汗,需不需要把人带回去?”
莫贺看了眼怀中的人,摇了摇头。他伤势这样重,怕不能轻易挪动。
黑衣的高大男人站了起来,仿佛就能替他怀中的人挡住所有的风霜刀剑似的。
碧绿的眸子落在了那五座新坟上一一
谢安替他代劳了。
他深深的弯下了腰,行了草原的礼。
谢安醒来的时候,在熟悉的小院里。
他看着乳白色的房顶,眼前血雾散去,耳畔依然有一声声凄厉的尖叫。
容宴……
这到底是魏琅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谢安到底想明白过来,出了什么事了。
他旧伤将愈,又添新伤,挣扎着坐起来,被身边草原的姑娘紧紧按了下去。这突厥的女子,力气竟是比他还大。
那姑娘会汉语,笑眯眯的,“这地方条件差,你先呆几天养养,可汗本想直接带你回去,不过你身体条件太差了。就让我过来照顾你。”
谢安说话仍然是气若游丝的,他受了寒,旧伤刚愈又添新伤,怏怏无力。
“你们可汗呢?”
“你先好好养着,若是养好了,我便放你走。养不好,就一辈子呆在这。”
莫贺在门口,皱着眉头道。
谢安的声音太沙哑了,微红着眼眶,“我不想……不想呆在这……”
一刻都不想。
院子里那五座新坟,仿佛五只流着血泪的眼睛。
莫贺紧紧将他搂在了怀里,喃喃道“阴山神会保佑他们的。”
阴山神,是草原的神。
谢安一双失神的眼便渐渐有了几分焦距。
“我带你去骑马。”
莫贺揉了揉他的发丝。
谢安怔怔的由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以为是那个人回来了。
冰天雪地,草原变成了冰原。
谢安被莫贺抱在了马上,他实在是很轻,莫贺抱着他的时候就像是抱着一个孩子,连半分力气都不需要。
“这是我们的草原。草原上的雄鹰,不惧怕任何寒冬,包括我们的马。”
马蹄落在雪上,哒哒前行。
雪花落在莫贺如同刀削斧凿的脸上,下巴上的胡茬让他看起来有几分桀骜不羁。只有那双碧绿的眼睛看着谢安的时候,神情柔和,轮廓显得没有那么硬朗凌厉,
他轻轻一勒缰绳,另一只手圈紧了谢安,生怕他从马背上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