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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秀娟去马宏的店里,过程犹如西天取经,还需经过九九八十一难。从家里出发,换乘两趟公交,再转一趟地铁,全程花了两个小时,也足足站了两个小时。她抱着一个灰褐色的小布包在怀里,眼睛无神地透过车窗,望着外面缓缓移动的高楼,不由地坠入幻想之中。她是一只装在鱼缸里的鱼,鱼缸很小,周围有几十条和她一样的小鱼,在攒攒游动着。直到广播的响起,鱼儿突然成群地游开了,黄秀娟也跟着队伍,小步小步地游离开这座鱼缸。
上了陆地,鱼儿还是那群鱼儿,他们的步伐变得更快了,似乎被人追赶着,又似追赶着什么。黄秀娟体力不够,最终是脱离了鱼群。她一个人在路上左看右看,时而把眼睛贴在手机屏幕上,时而把手机放到耳边。白天光线强,手机屏幕只可以照清她的样子,导航的位置是一点儿都看不清。她有点气馁与害怕,可怀里的沉甸甸的东西正提醒着她,不要忘了这次的任务是什么。
好运的是,黄秀娟一路上虽是磕磕绊绊的,但有路人的指示,她算是顺利地找到了小饭店。她先是在外面偷看里面的状况,再观察聚集在门口,穿着一身黄色制服,并坐在电瓶车上的人。她知道这些人是送外卖的,但她却不曾听马宏提起店里做外卖的事情。进到店里,阿红忙着打包叫号,便开口说道。
“不好意思,我们中午暂时不接堂食。”
黄秀娟把布包放到柜台上,阿红才注意到来的人是谁。阿红愣了一下,本要张嘴叫人,黄秀娟却连忙摆手,说道。
“你们忙,我坐着等,不碍事。”
黄秀娟听到厨房传来的轰轰的火气声,以及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心底就感到一阵安心。开饭店的,不就是希望厨房越忙越好嘛。
到了下午两点的时候,门口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虽然后头陆陆续续还跟着来几个,但看得出来是渡过了高峰期。
马宏一边抹汗一边走出厨房的时候,视线一下就被拉到一处角落。他看到黄秀娟脸上温柔的笑容,而那笑容仿佛一阵凉风,将他身体里的燥热席卷而去。
马宏打开了黄秀娟递来的布袋子,眼睛没有见到的东西,鼻子先是闻到了一股甜甜的味道——是红糖糍粑!他看向黄秀娟,吃还没有吃就下定结论地说道。
“好吃。”
“你还没吃就说好吃呢。我来的时候摸不着路,时间就长了些,这粑粑吃着可能有点坨。”
马宏把一整块糯米塞进嘴里,嘴里嚼着说不出话,只能一直点头,表示味道好吃。马宏当过小孩,他也和其他小孩一样,喜欢吃甜食,但家里不给钱,也没有多余的钱,所以他只能学着大人的样子,搓粉揉面,起锅烧油,自己在厨房捣鼓。等到学会了之后,他就要先给给妹妹吃,然后再吃剩下的硬粑粑。
“你先别吃,我去给你热呼下,吃硬的对胃不好。”
“没事,可以吃。是司机送你来这儿的吗?”
“我自个坐车来的。我看最近,你和小琰好像不太好,我也不好麻烦他的人。”
黄秀娟只是来照顾马宏,虽然不是寄人篱下,但充其量是暂住的租客。她一直担心自己做错什么事情,让傅琰觉得麻烦,或是感到不快,那他就有可能会把气撒到马宏身上。马宏是什么性格,她清楚的很。小时候就不爱说话,没有少被人喊哑巴。长大了就更不爱说话,连学别人拍马屁,也拍不对位置。
“你要晓得咱们什么身份,小琰什么身份。小琰性格虽然好,但他在外边,肯定都是别人捧着他。你不能老是憋这个嘴,啥话都不说。他对咱们仁至义尽了,你也学学别人去说些好话,讨好小琰。”
马宏点点头,黄秀娟也不再说什么。她看到外面停放的电瓶车,才想起要问些什么。
“你怎么没有和我说外卖的事情?你不是做的好好的,怎么突然还要干起外卖来?”
“想多挣点钱。”
“你不够钱花吗?”
“之前借了一笔钱给朋友看病。”
“借了多少?”
“二十万。“
“二十万?!你哪儿的钱?”
“从傅琰那儿借的。”
黄秀娟的声音很响亮,店里的客人纷纷好奇地看了过去。黄秀娟盯着外面,不是在看什么稀奇的东西,而是换个注意力,好想着解决钱的事情。
“小琰有说什么时候还吗?”
“他说慢慢还。”
两人不说话,过了一会儿,黄秀娟开口问道。
“你朋友什么病?”
“癌症。”
听到癌症,黄秀娟顿时气消了。马宏微微低着头,双手放在桌下,眼睛就看着桌上的空碗,一个成年男人竟像个犯错的小孩,他这幅样子,让黄秀娟后悔刚才不该太大声。
“要是你朋友有什么事,那笔钱你一个人还得完吗?”
“还的完,花点时间就行。”
“要不我去找份工作吧。”
“不行。你在家里,我放心。”
', ' ')('黄秀娟年轻的时候,在农村还能干些体力活,可是现在老了,而城里对于底层人员,都需要有一定的要求和背景。就算去酒店大堂扫地,你最好是和经理有亲戚关系,不然连招聘告示都不给你看上一眼。
“小琰的公司缺人吗?”
“妈,我一个人搞得定。”
“我就是不想你太累。你每天都呆在厨房,坐都没时间坐,两条腿都站肿了。晚上都是过了十二点才回来,整个人累得连话都说不出口。我本来就想着你和小琰在一起了,能少吃点苦,过得好一些,可没想到,你现在有了孩子,反而比以前还要辛苦。”
“我习惯了,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都是苦过来的人,马宏不会埋怨老天爷,也不会埋怨命运。其实在他的心底,每天能准时开店关店,抓起铁锅铁勺,这样就是一种幸福。
在马宏看来,傅琰就是有点矫情,喜欢闹别扭耍花枪。马宏工作忙,傅琰工作也忙,两人基本上都是错开时间,各干各的事情。马宏尝试过和好,但是傅琰僵着一长脸,装作听不见,鼻孔连气都不出一下。
想到这里,马宏的肚子咕噜咕噜的,似乎是胀气了,紧接着,傅琰突然就被一个屁嘣醒了。有句话说臭屁不响,响屁不臭,可这一个屁是又臭又响,看来马宏的怨气是攒够了。
傅琰下床跑去开窗,中间还咳了几声,怕是被屁呛到了。他看到马宏很严肃的样子,仿佛那个臭屁是自己放的。
“你不舒服吗?”
“我的腿肿了。”
傅琰听了,也不管臭不臭了,回到床边坐着,检查起马宏的腿。他一撩起裤管,肉眼就能看得出浮肿了。
“要不要现在去医院看看?”
“没事,你用手捏一会儿就行。”
傅琰按摩的时候,终于知道为什么连续几晚上,马宏都会半夜不回屋,一个人偷溜出去。
“你怎么不和我说你不舒服?”
“我看你最近不想说话,就没敢烦你。”
傅琰看到马宏靠在床头上,肩膀耸着,腰背弯着,肚子圆圆地隆起,下巴上还有没有刮去的胡渣,眼睛缓慢地一下一下地眨着,整张脸出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态。
愚蠢,这是傅琰犯过最愚蠢的事情。傅琰利用冷战,去惩罚对方,甚至以为能靠这种方法,让马宏“自我反省”。傅琰为马宏的命运感到悲哀,因为马宏栽在了自己身上,一个愚蠢且不自知的人身上。
傅琰一遍遍地道歉,却不能消解内心的自责。马宏不是个喜欢纠结的人,他平躺回床上,笑着安慰道。
“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
说完这句话。马宏便枕着爱人的歉意悄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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