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苦衷我明白,你给我时间,我一定能帮你父亲洗刷冤屈……而你,我爱慕的,是你这个人,其他……我不在意……”徐长续断断续续道。
楼上女子闻言,勾出惨淡笑容,搂紧了衣服,再不理他,转身离去,只留一句,“登徒浪子,故作情深。”
美人身影,消失在楼上珠帘后,徐长续终于耐不住,连退两步,却仍不肯离去。
曹不休上前劝他,却被他一把抓住臂弯。
“话本子上,男女诀别,无论是谁提出,那被抛弃的一位,必定是要口吐鲜血,或者一头栽倒昏死过去的,为何我还不倒?不晕?不吐血?”
徐长续两眼迷茫,接着问道,“若是我吐血或者晕倒了,她是不是会多看我一眼?我为何会这么无用,我有那么多钱,却换不来为她父亲申冤。”
徐长续的话,很是滑稽,颇有小孩儿哭闹时的无奈,与他平日里的行事风格完全不同。
阮阮突然想起一词:情深不寿。
曹不休扶着徐长续离去,阮阮跟随他二人,却忍不住回身。芙蓉楼下,韩玦依旧扶梯而立,目送着她离开的背影。
事发突然,阮阮甚至没来得及和他说上一句话,而他嘴角被徐长续打出来的腥红血迹,却似割在了她心坎儿上一般,让她没来由地感觉沉重得不能呼吸。
韩玦见她转身,于寂寥中冲她微笑,并张了张口,用口语,隔空对她说了几字。
“好好过日子。”
韩玦的内心,此时怕是无比孤单的吧?阮阮想,一低头,鼻间酸涩无比。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识到,那份独属于韩玦的寂寞。
她怅然想,有皇后对他的依赖,有陪今上长大的情分,他本不应该如此惆怅的,可是在转顾他时,她在他清冷的双眸中,看到了见着她时的惊喜,以及在惊喜背后,被他藏匿得极深的,恋恋不舍。
那是男人对女人的情义,她不陌生,因为她在曹不休的眼中看到过无数次。
想起他对她说的话,“好好过日子”。
一种原本不能肯定,抑或是被刻意躲避的情愫,终于在久别重逢后,变得无比清晰。
他是喜欢她的。
但是他一定也知晓,这场喜欢,有去无回。
阮阮狼狈转身,再不敢看感觉,紧跟曹不休与徐长续的脚步,却止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深呼吸,以图能够平缓心绪。
曹不休似有所觉,一壁照顾着脚步凌乱,双眸放空的徐长续,一壁扭过头来牵她的手。
他与她对视一眼,瞥见她眼角的泪光,他略略一怔,默默握紧了她。
夜深人静,在送回徐长续后,阮阮也终于从曹不休口中,得知了徐长续与慕行首之间,那纠缠不清,欲说还休的爱情故事。
慕行首,本名叫慕阿沁,她父亲慕彦曾任提点开封府界诸县镇公事,专掌察畿内县镇刑狱、盗贼、库务诸事,早年杜敬业曾经是他的手下。
杜敬业利用擅于书法这一长处,与先皇身边的宦官巩孟勾结,竭力巴结巩孟,甚至为巩孟以及嫔御写扇面。
此时被慕彦知晓,慕彦不喜,上书先皇杜敬业不可用。
杜敬业对此,怀恨在心。在一次为宫中嫔御写扇面时,故意手抖不能写字,并谎称受了慕彦的拷打。
当时嫔御中有一人名叫苏媚儿,在先皇面前告状,说慕彦嫉才妒能,先皇信以为真,一气之下,将慕彦贬黜。
慕彦上书表示不服,可他呈上的折子还没到先皇跟前,便被巩孟给替换,加了大不敬之言。
先皇看罢,认为他不堪所用,将他再贬。
慕彦是文人,心高气傲,在连遭贬斥后,心灰意冷,寻了一根白绫,自缢于家中。
而慕阿沁的母亲,受不了这个打击,也跟着用同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
阿沁不为亲哥嫂所容,被卖到芙蓉阁。
同是天涯沦落人,于是便有了徐长续与慕行首的惺惺相惜。
至于他二人的第一次相遇,有些好笑,竟是在一场马球比赛上。
慕行首在场边观赛,徐长续骑在马上抢球,待得胜后,徐长续得意洋洋去抢慕行首手中彩头。
谁知刚走到她面前,脚一崴摔了下去,不偏不倚,正巧拜倒在了慕行首裙下。
而那时,他是人俊钱多的纨绔子弟,色.胆包天,竟握住了她脚踝,笑眼对她说了此生都回不了头的一句话。
“姑娘,我是你的裙下之臣啊。”
“一眼误终生,一语预命运。”曹不休无奈看向阮阮,长长吁气,“这世间的感情,向来如此,不知所起,赔付一生。”
夜色迷离,万籁俱寂,庭中树影在皎皎月色下,如容颜静美的女子,摆着婆娑身姿。
满地霜华间,曹不休轻抚了阮阮额头,欲言又止。
“夜深了,去睡吧,早知惹得你如此伤感,今晚就不该带你出去了。”曹不休温柔说道。
他个子高,肩膀宽厚,又因连日在外面受风吹日晒,肌肤被染上了古铜色,更处处显得英勇无匹。
可就是这样豪爽霸气的男人,用着一种极为细腻,宠溺的口吻对她说话。
阮阮只觉,她的心,都被他化了。
她默默点头,转身离去,刚走至门边,她转身回望他,他果真仍立在原地看她。
阮阮眼眶微涩,她就知道,如论她何时转身,他也一定都会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