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陆……”叶老将军平静地闭上眼,“师父、师父走了。你……保、保重……”
显和八年,三月二十,一代名将溘然长逝,亡于他用性命庇佑的西境。
彼时春盛草绿,初夏正静悄悄地走来。
*
沈明仪担忧地望向陆承尧,发出来三日来不知第多少次叹息。
三天前,他将老将军带回军营,惊掉一地下巴。陈束不分青红皂白,就认定陆承尧是害死老将军的凶手,当机立断将他关进军营。
陆承尧默不作声地顺从,任由陈束将罪名往他头上扣。
沈明仪当时火冒三丈,陈束此举未免太露骨,排除异己的心思藏也不藏。可没了叶老将军,他一人在军中独大,任凭沈明仪恨得牙根痒,也无可奈何。
沈明仪没气多久,全部心思都转移到陆承尧身上。
从他入狱以来,就一直攥着老将军留下的玉佩,不言不语,不眠不休。
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却一无所觉,沈明仪将之前营帐里剩下的药拿来给他涂。
陆承尧也不反抗,像是提线木偶一般,任由沈明仪摆弄。
沈明仪气的狠了,故意拿手摁他的伤口,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晚上,王铁柱拿着饭菜来看他。
陈束虽下了命令不许别人探视,可看守的人追随叶老将军多时,知道老将军对陆承尧有多看重,又见他失魂落魄,动了恻隐之心,全然当作没有看到。
王铁柱将碗推到他身前,摇摆不定,看了他半晌,开口劝他:“陆哥,你好歹吃点东西……”
陆承尧低眉敛目,没有说话。
王铁柱挖空心思哄他:“虽然陈将军将你关在这儿,可大家伙儿都知道老将军的死和你无关……”
他说到这儿,沈明仪眼皮直跳,恨铁不成钢。让你哄人,怎么还专往伤口撒盐?
王铁柱也意识到不妥,讪讪揉了下后脑勺。
牢房里一时陷入静默。
王铁柱大大咧咧,哄人这种细致活儿是真没做过。
他唉声叹气,深觉要劝他陆哥吃饭可真是太棘手。
王铁柱磨蹭许久,将劝他吃饭的话翻来覆去地说。
陆承尧始终没有反应。
牢房毕竟不能久留,看守的人进来喊他。
王铁柱将饭菜留下,说:“陆哥,多少吃点东西吧。老将军在天有灵,也不想看到你是现在这副样子。”
等王铁柱离开,沈明仪从他头顶揪下来根头发,把碗端到他眼前:“你真不吃东西?”
她一只手作扇子,将饭菜的味道扇给他。
陆承尧不为所动。
沈明仪急了,拿筷子夹根青菜往他嘴里塞。
他嘴闭得紧,沈明仪拿筷子死命戳,青菜的汤汁糊在他嘴边,滴在他身上,陆承尧动也不动。
根本撬不开。
再用力下去,生怕把他喉咙戳坏。沈明仪泄气地放下碗。
软硬不吃,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沈明仪跟他并排坐着,叹了口气,问:“今天老将军大殓,你真不去见他最后一面?”
她一直盯着陆承尧,眼尖地捕捉到陆承尧的拇指蜷了下。
有反应就好。
沈明仪松了口气,自顾自地续道:“你不想去也无妨。可照你这个活法,就算是铁人也撑不了几天。老将军临走前将西境军交给你,你却自暴自弃,辜负师长所托,是为不孝。将西境和西境的百姓任由陈束糟蹋,是为不义。你这样下去,就算追随老将军到地底,他也决不会原谅你。”
往他心口上狠狠戳了一刀后,沈明仪又道,“不要侥幸想着世上没有鬼神,你看我就知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说完,她重重地重复:“老将军不会原谅你的。”
陆承尧还是一副木头样子,油盐不进。
沈明仪气呼呼地背过身。
随他折腾吧!总归坏了根底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陆承尧手指摩挲着玉佩,玉佩纹路清晰,做工细腻。他陷入回忆里,突兀道:“……他骗我。”
语气迷茫,仿佛在森林里走失的小动物一样,无害单纯。
沈明仪心口一跳,软下心肠,重新和他并排坐,问:“将军怎么骗你?”
他是第二次提到老将军偏他,不知耿耿于怀多久
沈明仪全神贯注地听他说,想着能等听完再开导他。
事情的原委并不复杂。
西戎攻打广平城事出突然,又对广平城的防备了如指掌。西境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既要抵挡敌军,又要疏散百姓。
陆承尧当时还在军中有些地位,老将军斩钉截铁地要他和陈束负责疏散百姓,而他则率领三千西境军退敌。
陆承尧不愿,要和老将军换。
老将军说,陆承尧对西境军了解不足,危急时刻强留下来会拖后腿,没允准。但承诺陆承尧,待他争得足以疏散百姓的时间,立刻撤军,往边城和他们汇合。
叶老将军胸襟坦荡,进退从容。一时失利而已,他总会在率军一雪前耻。
陆承尧信了他。
等到的是三千西境军几乎覆灭、叶老将军被萨尔勒所俘的消息。
陆承尧亲缘寡薄,从军前养母病逝,从军后幸得叶老将军照拂教导。虽从未言明,可陆承尧却是拿他当父亲敬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