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梦。现已四十章,四书中的《孟子》,以及古诗和唐宋诗词等。其中我最感兴趣的是唐宋诗词。在那以前,中学语文老师也给我们讲过诗词。但他是用普通话教的。诗词这东西,打起京片子读,显得张口结舌,今天背了明天就忘记,而且读起来体会不出音律的妙处。而父亲教我读诗词时,是用石门白吟唱的。说来也奇怪,我跟随父亲吟诵,过不多久,就能辨别出其中音律及措辞的奥妙来。用父亲当时的话来说,诗词只能像歌一样唱,不能像话剧道白一样读。的确如此。在父亲的指教下,我在考入天津大学以前,居然背出了二千多首诗词。而且由于这些诗词是“唱”出来的,故迄今犹记得不少。
父亲对诗词的酷爱,已到了难以用笔墨形容的地步。他在晚年曾对我说,他死后只有一样东西舍不得抛弃,那就是诗词。他的古诗新画,被世人称为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这是他酷爱诗词的最好见证。
我入大学后,经常与父亲通信。父亲每有诗稿,必用宣纸写好寄我。我们还经常互换诗词游戏,比如蕉叶诗、连环诗等。在动乱的“文革”期间,父亲从“牛棚”中寄信给我,往往把某句当时见不得人的话隐藏在一首诗中。我给他的信中,也时常有这样的密码诗。但因我在诗词上下的功夫比起父亲来相差太远,故我只能集古人诗句,将暗语隐藏其中。比如取七句七言诗,第一句之第一字,第二句之第二字……第七句之第七字,恰好组成一句暗语。读诗词,本为陶冶性情,想不到在“文革”中被父亲与我当作密码使用,现在回想起来,唯令人苦笑而已。
可惜父亲在未曾重见天日之前与世长辞了。但直到现在,只要我闭起眼睛,就仿佛看见父亲吟诵诗词时的洒脱风度,听见他那抑扬顿挫的声调。愿诗词的性灵长伴父亲于天国之中。
1985年6月25日于杭州多
好的一篇文章!要不是恩狗留下这篇文章,我这个粗心人还不知道爸爸晚年的心情和爱好。如今重读此文,发现自己也已步入爱好古文诗词的老年境域。童年和青年时,满娘或爸爸教我念古文诗词,我总当成一种负担应付过去。仿佛鹦鹉学舌,根本不懂诗文的意义。现在却会主动去拿以前读过的这些书来咀嚼、品味。文学的魅力似乎超过了其他艺术。
爸爸曾对我说:“我们中华民族有五千年的文化史。传留下来的只有数得清的这些文学作品。其他的都被历史淘汰了。至于现代的文学作品,当然也有不少优秀的,但毕竟还没有经过历史的淘汰。再隔五千年后能保存下来的才是精华。我们光是从这一点想,就会知道古代文学的可贵。”
爸爸当时对我说这一席话,有点对牛弹琴。但如今回想起来,真是字字珠玑。
恩狗文中提到的父子二人利用诗词写暗语,是一件既有趣而又苦涩的事。我不妨选一首引用在下面。那是爸爸在1969年约10月上半月写给恩狗的(请注意黑体字):
看花携酒去可汗大点兵
携来朱门家莫得同车归
动即到君家死者长已矣
几日喜春晴玄鸟殊安适
冷落清秋节客行虽云乐
父子通信成了爸爸晚年的乐事和慰藉。除此以外,就是寂寞陪伴着他。到了晚上,虽然我们上班的人都回来了,但漫长的白天只有爸爸一个人躺在阳台的小床上。于是他在1970年6月中的某日写了一首全仄音的诗,描述自己当时的心情,寄给知心人幼子:
病中作
岁晚命运恶,病肺又病足。
日夜卧病榻,食面又食粥。
切勿诉苦闷,寂寞便是福。
爸爸不甘寂寞,躺在床上,还是量力而行看一些书。主要看的无非是古文诗词,但有时也会抓一本日文词典来随意翻翻,多少也能学到几个生字。有时发现有趣的词语,就写信与幼子共享。例如,他写了自编的两句日文,第一句每一个字的元音都是a(啊)音,第二句每一个字的元音都是o音:
あなたがあたまははなはだあたたかった(你的头很热了。)
このおとこのこどものおとぉと,こよ(这男孩子的兄弟,来吧!)读
起来好像绕口令一样。还有一处,他告诉新枚,“卧床寂寞时,乱翻字典,学得许多词”如下:
葱(ねぎ)蒜(ひる)韭(にら)鎌切(かまきり意为螳螂)呕吐(えずく)
第38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