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1 / 2)

我和爸爸丰子恺作者:丰一吟

第42章

不过,话得说回来。其实即使没有这件事,等待着他的命运也是同样的。因为那时政治形势有变,“四人帮”借批“大儒”为名攻击周总理。于是一个霹雳天下响,下面的人马上跟进,全国都展开了“批林(彪)批孔(子)”运动。上海还举办了“黑画展”。

我们对政治一向反应迟钝,不知道矛头是指向周总理。素来敬仰周总理的爸爸在1974年3月6日给新枚的信中还很得意,说他应画院要求,写了一张大字报。他说:“上海正在“批孔”高潮。我也写了一张大字报,去画院张贴。我写了小字,他们代我写成大字报,说是省我劳力。照顾可谓周到。”

我们起先以为,爸爸居然也被受命写大字报,那不是把他也看作“革命群众”了吗!居然也暗自欣喜。谁又知道那是在批我们敬爱的周总理!

就在这封信里,爸爸还说:

求索字画者甚多。但我多写字,少作画,写字用鲁迅诗,画总是《东风浩荡,扶摇直上》(儿童放纸鹞),或者《种瓜得瓜》。上海书法展览会中展出了我的字,于是我的书名大噪,求画者少,求字者多,我很高兴。毕竟写字少麻烦。

岂料不久之后,就接到通知,要他去画院接受批判。事隔约两个月以后,爸爸于1974年7月11日写给新枚的信中说:

来信语重心长,我很感动。此次为巩固“文革”成果,上海又开批判会,受批判的四人,我在其内。原因是我自己不好,画了一幅不好的画给人,其人交出去,被画院领导看到了,因此要去受批判。但很照顾,叫车子送我回来(上海现在三轮车绝少,三轮卡也少)。第一次在画院,不过一小时,一些人提出问题,要我回答,我当然都认错,就没事。送我回来,外加叫一个小青年骑脚踏车送来,恐防我走不上楼。第二次在天蟾舞台,那是听报告,不要我回答,不过报告中提到我的画。这次南颖陪我去,他们叫三轮卡送我回来。事过两月,我的工资照旧一百二十元,“内部矛盾”的身份也不改,你可放心。自今以后,我一定小心,足不出户,墨也不出户。真不得已,同阿姐等商量过行事。

所谓在天蟾舞台“听报告”,是爸爸怕新枚担心,特地写成“听报告”。其实就是对包括他在内的几个画家(刘海粟、程十发等)开批判会,只是没让他们上台而已。据说这次爸爸入场时,与会观众纷纷转身观看,他们是想一睹这饱受苦难的大画家的风采啊。

这次批判的内容,其中一幅画正是《卖花人去路还香》。看来这本尺页已落到了造反派手里。他们把“卖花人去”说成“卖画人去”。于是大做文章,说丰子恺被打倒了还说自己香,他还在放毒!此外还加了另外的画如《满山红叶女郎樵》,说这幅画是诬蔑“三面红旗”落地。后来出版界开批判会时也提到这幅画。我心中纳罕。一看以后,才明白那幅画中从树上落下来的红叶正好是三片。

爸爸在1974年4月24日写给新枚的信中就提到过这幅画受批的事:

有一工厂中,贴一张大字报,说我的《满山红叶女郎樵》是讽刺。红是红中国,樵取红叶,即反对红中国。然而没有反响。见者一笑置之。由此,我提高警惕,以后不再画此画,即使画,要改为《满山黄叶女郎樵》。

一幅《满山红叶女郎樵》,竟有种种解释,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有时想想,上头定下调子来要批判几个人作为政治上的陪衬,在上海,爸爸作为美协主席、画院院长,总是逃不了的。虽然可批的内容已经批过好几回,但谁让爸爸一生画那么多画,随便再找一幅,就可以从豆腐里寻骨头。其实造反派们心中可能也在窃笑。大家都在做戏,应付上头的需要啊!

这件事过去之后,我们就在思量:爸爸画着《卖花人去路还香》的那本尺页是否由钱君匋先生交了出去呢?为此,我们对钱先生很有意见。华瞻哥甚至还代表爸爸写了一封信去批评钱先生,表示要和他断绝师生关系,叫他以后别再来我们家向爸爸要画。据说钱先生为此十分惶恐,又不敢来解释。爸爸去世以后,胡治均先生曾访问钱先生。在言谈中,钱先生就讲起了这件事。他说那册子并非他交出去的。他因受命于某人,要把这画册传送给好几个画家作画,所以从我家取走后马上又送到另一个画家家里去了。他说,是造反派到那画家家里去批判,那画家才交出来的。至于那封绝交信,经胡先生说明情况后,他才安心一点。爸爸去世开追悼会时他不敢出席,写了一首诗,题为《哭丰子恺先生》:

意气相投五十春,一朝传讹罪吾身。

临风遥哭先生殁,难雪此冤百世存。

爸爸骨灰安放时,钱先生心中已略释然,便参加了。

在那段时间里,出于保护爸爸的人身安全,宝姐、华瞻哥和我,三人曾到三楼小房间里讨论:如何制止爸爸给人们画画。讨论结果,认为最好的办法是取去他的笔砚,使他无法再写再画。他们叫我去执行此事。爸爸起初对此没有意见,但到了第三天,他已按捺不住不写不画闲坐着的难受,焦躁地对我说:

“一吟,你拿走了我的笔砚,比挖了我的心肝还痛苦,赶快还我吧!我不写不画就是。让我临临字帖吧!”

我听了很内疚,马上还给了他,也没向两个共同商量的人请示。

是的,爸爸是个闲不住的人。在这暗无天日的环境中,难道连写写画画也没有权利了吗?此后他确实只是用毛笔临临帖而已。

人们对于“文革”实在已很厌倦。谁愿意一天到晚生活在斗争中呢。人民大众所

喜爱的毕竟是真、善、美!据说这次“黑画展”的观众,除了极少数人蒙在鼓里以外,绝大多数是来欣赏名画家的名作。在那遍地硝烟、到处批斗的境遇中,难得有一次名画家的展览啊!

少小离家老大回

爸爸大概自己觉得健康情况越来越差,所以又动了回故乡看妹妹的念头。那时我们的健康知识实在太欠缺,甚至连“健康”二字都不敢提。记得朱幼兰先生曾经送我一张《健康第一》的横幅书法,我竟吓了一跳:这种横幅怎能公开地挂到墙上!造反派见了会说:怎么可以把健康放在第一!应该是把毛泽东思想、读毛主席的书放在第一啊!

爸爸长期坐在桌前,别说外出了,连房间里也不大走动,对健康肯定是不利的。癌症的病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侵袭他,但1975年回乡时,癌症肯定已有发展。可怜的爸爸,我怎么全然没有察觉啊,以为你只是年老体弱。那一年,爸爸虚龄78岁。我现在已将跨进80岁,还在忙这忙那,天天出去走动。我对健康的无知贻害了爸爸,我们应该坚持让他按时拍片检查的。现在想来,真是遗恨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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