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生病期间,也颇有一些人来看望他。张乐平先生也来过,平时经常登门的人就更不必说了。还有不少人写信来慰问病情。
自从爸爸住院以后,我们就组织了值班的安排,并由每个值班者及时记录每一次检查、治疗、服药以及病人的一举一动等等情况,以便接班人了解。这些资料共有两小册。到2006年,故乡桐乡档案馆找上门来,我就把这两个小册子捐赠给他们了。他们打印了一份副本让我保存着。
新枚也从石家庄赶回来侍病了。在9月4日侍病的日记上,他写着:爸爸说自己“东想西想困勿着(即睡不着)”,新枚问他想什么,他说想诗词,想“黄莺久住似相识,欲别频啼三两声”以及秦少游词。那时爸爸离去世已只有11天,还牵挂着诗词,难怪他晚年曾对新枚说,他死后只有诗词舍不得抛弃。
在爸爸很难把话说清楚时,也没忘记要把自己在“地下活动”时译出的由他亲自包好的三篇“物语”交新枚保存。爸爸做了一下手势,表示一包东西,再指指新枚。我马上领会了。因为他在健康时已提到过这三篇译作要交新枚保存。就像那套彩色精品风景人物画一样,他认为交新枚保存在石家庄比放在自己身边安全。他深信这些作品有朝一日会与读者见面。
爸爸病情日渐恶化。我看出他似乎心中有话不能表达,便反复地问他,但爸爸已经发不出声音了。新枚想了想,找出一本练习本,我给爸爸递上一支圆珠笔。爸爸下意识地把笔握住,在本子上画下了一些不成方圆的图形,成为他留给世人的绝笔。
1975年9月15日中午12点08分,一代艺术家丰子恺在华山医院的观察室里安详地合上了双眼。
他没有活到拨开乌云见青天的日子,就与世长辞了!
不,爸爸没有死。他只是“暂时脱离尘世”!到了云开日出的日子里,他会重新来到读者身边!
第六章人去楼空魂永在
向爸爸道别
1975年9月19日,由画院出面,在龙华火葬场为这位前任院长举行了一次追悼会。这时,周恩来同志病重,由邓小平同志主持中央日常工作。一时,形势有了明显的好转。因此,追悼会总算在大厅中举行。画院里的老画师们,凡是走得动的,几乎都来参加了。他们在“牛棚”里共过患难,都怀念着这位与世无争的老画家。
送花圈的人很多。那时的花圈只有纸的,有一个却是鲜花的,用我们家乡称为“千年红”的小紫花球组成。我一看,原来是刘海粟先生请人送来的。后来得知刘先生当时正患重病,作诗曰:
暮年兄弟少,悲君亦自悲;泪雨满床头,真梦两依稀。
事后,刘先生在《怀念丰子恺先生》一文中说:
那时候养花被视为“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到处买不到鲜花。我刚巧领到一个月的伙食费,便请人跑到虹口公园费了不少唇舌,买花扎成一个花圈,托一位有正义感的学生吴侃送到龙华火葬场殡仪馆。……子恺……和他的艺术是有生命有气节的真花!……真花能留下种子,馨香远播,秀色长存,沾溉后学,美化世界,歌颂青春!
国内报刊上对这位海内外闻名的艺术家的逝世毫无反应,倒是由于我们通知了爸爸的方外莫逆之交新加坡广洽法师,在新加坡《南洋商报》和《星洲日报》上登出了两条消息。到1976年的2月13日,香港《大拇指周报》上出现了两版“丰子恺先生纪念专辑”,发表了明川的《不悲不恸悼先生》和香山亚黄等人所写的《悼以外》、《迟来的噩讯》等悼文。
爸爸的老友叶圣陶先生得知噩耗后,寄来一首诗:
故交又复一人逝,潇洒风神永忆渠。
漫画初探招共酌,新篇细校得先娱。
深杯剪烛沙坪坝,野店投书遵义庐。
十载所希归怅恨,再谋一面愿终虚。
…………
追悼会后,我整理了爸爸留下的可怜的书画遗物,全部拿出来,对姐姐们和兄弟们说:
“你们挑选吧,剩下的给我。”
我们对这些东西谁也不争。各人选了自己喜欢的,我拿了剩下的一幅小书法和一些日文后来都捐给缘缘堂了)。大哥选了一些图章,余下的图章由弟弟拿去保存了。
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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