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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嘉顺并不是一个美食家,他甚至不是一个热爱享受生活的人。他从不会在“进食”这件事上寻找幸福感,可就算这样,这顿午饭他吃得还是无比艰难。
一下课袁嘉顺就在食堂占了个还算不错的位置,等待墨渚。这天雪城没来,墨渚是一个人来的。
“渚、墨渚!”袁嘉顺挤出一个笑,向他挥手。墨渚看到了他,仅仅只是瞥了一眼就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了。袁嘉顺难免感到难堪,却没说什么,而是跟了过去。
“渚渚,我可以坐你旁边吗?”袁嘉顺站在墨渚身边,他看到墨渚没戴耳钉,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创口贴。
墨渚的视线滞留在手机上,没有丝毫要理会他的意思。袁嘉顺只好主动开口:“那我就当你同意了。”过了会儿他又问,“你的耳朵…是当时扯到的对不对?”
仍然是一个人的独角戏,袁嘉顺从包里取出一张新创口贴,习惯性地想要直接上手,手伸到一半就像按下暂停键一样定格,把创口贴放在你自己面前的桌上就又讪讪收了回去,“创口贴给你,别贴太久,会发脓。”
墨渚低着头玩手机,仍旧是一言不发。墨渚一定厌烦他了,他在心里暗暗下了结论。于是袁嘉顺也不再多找没趣,降低在墨渚心中自己本就跌到底线的好感度。毕竟现在还能在他身边绕绕转转,要是突破了底线,指不定明天人就拉着个禁止袁嘉顺和狗接近的牌子上学了呢,
不过自己的暗恋曝光有坏事儿也有好事——如果说之前还有“不能让渚渚发现自己卑劣的感情”这层包袱在,那么现在完全褪去了包袱的袁嘉顺完全没了顾忌,只想完完全全散发自己的光、自己的热、自己滚烫的爱,要不是吃准了墨渚会烦得不行再给自己扣分,他恨不得每天在墨渚面前拉横幅说我爱你。只不过这个仗着墨渚给他表现机会的“适当示爱”也着实难以把握程度。
“渚渚,我买了点红烧肉,你吃。”袁嘉顺把面前的碗推到墨渚面前,还贴心地添了把叉子。过了会儿也不见墨渚动,他只好补充道,“不是二号窗口那儿买的,你放心。”墨渚曾在二号窗买的饭里吃出过粉笔,害得他吐了好久,发誓再也不在学校食堂买饭了。之后吃了袁嘉顺大半个月的白食,无意间听说袁嘉顺是自己缩紧裤腰带给自己做饭的,这才又回去吃起了食堂饭。
袁嘉顺等了会儿也不见墨渚有反应,只好自己夹了一块塞进嘴里,有些太甜了,酱汁也很腻,但他知道墨渚喜欢这种甜腻腻的南方菜。“渚渚,这个很好吃的,你尝尝...”
“袁嘉顺你有完没完?!”墨渚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餐盘都抖了抖,发出金属碰撞的响声。周围的学生都向他们投来诧异的眼神,交头接耳的声音摩擦融合成震耳欲聋的轰隆声。袁嘉顺尴尬地笑了声:“渚渚,我只是...”
“我说了不要用那么恶心的称呼叫我!”墨渚气得腮帮子都在发抖,牙齿碰撞着发出吱嘎声,他的两条胳膊撑在桌面上,压得整张桌子都朝着他的方向倾斜过去,袁嘉顺不得不稳住盘子才没打翻。墨渚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喘着粗气,“我——”
“哎你们这是咋了?”一个餐盘放到桌上打断了墨渚尖锐的声音,染了一头金发的青年挤到两人中间,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啧。”墨渚瞪了眼不请自来的青年,瞪了一会儿还是撇开视线,从青年手里夺过餐盘,泄愤似的插了两下,送到嘴边,纠结了会儿还是放了下来。
“你干嘛啊!你不吃我还吃呢,别浪费食物成吗?”青年是戏剧部部长,祝立业,倒没有一点架子,把餐盘挪回来护在两手臂间,夸张地瞪了墨渚一眼,“哎说正事儿,你俩不是最好了吗?咋突然闹成这样了?说来听听?”
虽然知道他不是有心挖苦,袁嘉顺还是不由得胸口一紧,面上却苦笑着:“是我不好。”
“呵。”墨渚冷笑一声,抱着胳膊看向一边。
这下连祝立业都发现了俩人之间并非普通拌嘴,墨渚平时闹小脾气都是该发火就大发雷霆,完事儿了也就跟啥也没发生过似的了,这会儿能让他这个表演天才仅仅只是安安静静地皮笑肉不笑,估计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儿了。于是祝立业也收起嬉皮笑脸的标签,叹了口气默默扒了两口饭。等墨渚脸色稍为缓和了些,才打破了死寂的空气:“哎你俩都几岁了,能靠说话解决的事儿,憋着做啥啊。”
墨渚闻言,好不容易略微放晴的表情又跟梅雨季节似的晴转多云转阴转台风了。袁嘉顺见状连忙赔不是:“学长别这么说,这件事儿上真的是我不对。渚渚他生气是应该的。”
“嗐,那你俩自己说说开吧,一直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对不?”祝立业瞥了眼墨渚。
墨渚头也不抬,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唰的就起身走人了,跟避鬼似的。
袁嘉顺叫了几声发现墨渚根本不理他,只好点头哈腰地跟祝立业道歉,好在祝立业只是尴尬地摆摆手,也没多提这事儿,反而还把自己买的热茶送给他,说他眼睛下面黑眼圈太重了,注意休息。
袁嘉顺抱着茶跑出去的时候墨渚靠
', ' ')('在食堂门口,看着像在等他,可眼神却根本没落在他身上。他冷哼一声:“怎么?有人帮你说话你很爽?”
“啊?”袁嘉顺呆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墨渚在挖苦自己,只好苦笑着摇头,“没有,我是真的觉得自己不对。”
“哦?那你还——”墨渚终于看向他,讥讽的话语吐露到一半突然视线下滑到袁嘉顺手里的茶杯,“他给你的?”
“啊,对。”袁嘉顺一时跟不上墨渚跳跃性极强的思考回路,下意识地回答道。
“你、你——哈哈,哈!”墨渚咬牙切齿,鞋跟在粗砺的地板上重重研磨,一边点头一边笑,最终一双通红的眼睛狠狠瞪着袁嘉顺一字一句道,“别让我再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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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钟咔哒咔哒地绕了一圈又一圈,等它走过第七圈时,袁嘉顺十分确认自己今天不会有幸和墨渚一块儿吃晚饭了——如果中午那顿算一起吃了的话。中午墨渚的话语还在脑海中回荡,袁嘉顺苦闷地把脑袋埋进枕头里,上下摇摆着发出瓮里瓮气的哀嚎。
脑内的袁嘉顺一号和袁嘉顺二号打了三百零一回合,认为“应该打电话给渚渚”的袁嘉顺二号终于以一胜之差险胜了持有“应该直接去见渚渚”观点的袁嘉顺一号。他一边拨电话一边苦中作乐地想道:虽然微信还是被拉黑了,但至少手机号被从黑名单拉出来了啊——虽然渚渚基本不接,不过听听忙音也是好的嘛!
出乎意料的是,电话那头没让他等多久,墨渚在电话响了两下后就接通了,却什么都没说,尴尬的沉默伴随着滋滋作响的杂音扩散在手机和耳朵之间。袁嘉顺感到自己握着手机的手心都湿漉漉的,捏紧了手机试探道:“渚渚...”
没有人回应。
袁嘉顺不确定了,又问道:“渚渚?”
这次对面不耐烦地回了句:“有事快说。”
“哦,你在听就好...”袁嘉顺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说,“我就是想再跟你说句对不起,我中午真的没有想要...让部长来劝你。”
“呵。”墨渚笑了声,“所以我说了你几句你就委屈了,跑路了?”
“啊?”袁嘉顺一头雾水。
“你的喜欢也就能支撑你一天半是不是?哦,那你的喜欢可真廉价。”墨渚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气息不稳,说完便粗喘着气沉默了下来。
“渚渚,我...”袁嘉顺想了半天,一个模糊的猜想浮上心头,接着像是往水塘里扔鞭炮似的炸出狂喜的水花,他试探着问道,“那、那我明天还能去找你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好久,袁嘉顺都以为对方是不是挂了电话,才听到一声闷闷的“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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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袁嘉顺就像一条守卫着肉骨头的狗一样,每天都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墨渚身边,鞍前马后地服务他的“肉骨头”。不过他本人在听到有人这么嘲笑他时,总会在内心悄悄纠正:就算是,我也是癞蛤蟆。渚渚怎么可能会是肉骨头那么寒碜的东西,要比喻那也得是天鹅群里独树一帜的天鹅公主!
周围的人刚开始还会劝劝墨渚别生气,或者想帮袁嘉顺牵个线让他放弃墨渚这朵摘不下来的高岭之花。在墨渚十年如一日的娇蛮与袁嘉顺一贴上去就撕也撕不下来的狗皮膏药功下,这些人也渐渐散了。同时散了的,还有本就不算多的袁嘉顺的朋友,到临近大学毕业时,袁嘉顺身边能交心的友人居然只剩下寥寥无几。
如果说刚入学那会儿袁嘉顺虽然性子内向,但还颇为阳光的话,那么现在的袁嘉顺更像是完全被磨平了棱角,提前遭受了一番社会毒打的老成社畜。他每天不仅要补上没能出国深造而缺失的履历,还要对墨渚百依百顺,墨渚说向西他绝不向东。要说不累,那一定是骗人的,袁嘉顺确实变得愈来愈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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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典礼上,一群身着黑色学士服,头顶方帽的大学生们欢呼着合照、跳舞,讴歌他们人生中最后一天学生生活。香槟杯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被皮鞋碾碎的草木清香和墨水味儿融合在一起,所有人都在用尽五感记录这一切。
人群之外的一个角落,袁嘉顺独自靠着一根围栏,握着手机,盯着屏幕上从两个月前就断开联系的母亲,沉沉地发着呆。
相片上的女人和他记忆中的大相径庭,没有皱纹没有白发,穿着旗袍的女人靠在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怀里,笑得像个十几岁的少女。仔细看的话会发现相片的边框泛着黄。
“做什么呢?”一个青年从背后顶了一下袁嘉顺的背,轻佻地坐到他身边,“毕业典礼了,还看什么手机呢?低头族。”
袁嘉顺熄灭手机屏幕,望向他的室友罗祢鸥,内心感慨这些年和自己关系最好的居然是曾经对自己没有一个好脸色的室友,忍不住笑了声:“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我妈我今天毕业。”
“靠,你都没告诉你妈呢?”罗弥鸥一脸震惊,“我爸妈大半年前就开始唠叨着要穿啥来参加了,你这样不来也好,少听点儿废话。”
“哈哈,说的也是。”袁嘉顺被他
', ' ')('逗乐了,他知道罗弥鸥只是情商低,并没有恶意。
“不过说真的,你这样...”罗弥鸥欲言又止,“总不能一直不告诉你妈吧?”
“嗯,我会找个时机告诉她的。”袁嘉顺犹豫了一顺,看到罗弥鸥满脸的好奇,还是开口解释道,“我擅自换报了法语,大二那年没去交换留学,那时候就闹了点儿矛盾。”
“靠,这么早就开始了?这事儿就没解决呢?”罗弥鸥一脸不可置信,长大了嘴无语道,“这、这都什么事儿啊...这么久了都还这样,你这...唉,啥时候才能是个头呢?”
袁嘉顺苦笑一声,两人便岔开话题聊了些别的。罗弥鸥说家里人催他去拍照,便提前一步离开了。
袁嘉顺笑着送走了罗弥鸥,呆呆地收起笑容,低下头淡漠地望着脚尖:“是啊,啥时候才能是个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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