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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
白杨。
白玉。
白杨。
白玉——
手里被塞进一杯热烫的茶水,翟杨陡地醒转,忙道:“谢谢奶奶!您快坐下吧,不用麻烦……”
“手这么冰,衣服穿少了吧!”孙书翠腿脚利索地进了厨房,唠叨道:“我昨天晚上看天气预报,说明天就开始大降温啦!年轻人,不要贪凉快,别听什么春捂秋冻的,那都是骗人的,平时多穿几件呀,没坏处。”
她端来一盆洗干净的冬枣放在茶几上,又往翟杨面前推了推:“吃!甜的很!”
“谢谢奶奶,您快坐下吧。”翟杨搀着孙书翠在沙发上坐下,拿了一颗枣,咬了一口,笑道:“是,真甜。”
他没有太多跟老人相处的经验,但眼前这个奶奶,有一股说不出的亲切感,让人不自觉想靠近她,陪她聊聊天。
“奶奶,”翟杨嗓子有点发干,“您说,我哥他昨天来过吗?”
孙书翠笑眯眯的:“是呀。”
真是哥哥。
翟杨咽了口唾沫:“那——”
“哎呀,瞧我这记性!”孙书翠突然想到什么,爬满皱纹的脸全是担忧,蹙着两道稀疏的眉毛:“你怎么知道啦?白玉不是说一直瞒着你的吗?”
翟杨心里一震,真如他所料吗?
孙书翠又急道:“昨天你也没跟着他一块来,怎么今天自己跑过来啦?是不是跟你哥吵架啦?”
“没!没有,没吵架,我们挺好的。”
“哦,那就好,那就好。”孙书翠这才放下心来:“没吵架就好,你哥呀,唉,那真是不容易,你可千万、千万要对他好好的!别伤他心!”
翟杨突然觉得自己满目荒凉,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深渊边上,里面是一片未知的黑暗。
那片黑暗的名字叫——真相。
他的哥哥一直身处其中,却穷其所能让他远离。
他突然站起身,郑重地朝孙书翠鞠了一躬。
孙书翠连忙站起来:“你这孩子,你这是干什么?快——”
翟杨本可以轻易套出孙书翠的话,但他不想骗这位可能对哥哥有恩的老人,站直身,他诚恳道:“奶奶,我实话跟您说,我哥他确实什么都没告诉我,是我昨天偷偷跟着他来的,白杨这个名字也是从别人那听到的。今天到您这也是想知道,我哥他一直瞒了我什么,我只猜到我以前叫白杨,很可能….也是我爸收养的,其他一概不知。”
孙书翠面上现出一分纠结神色:“这……”
“奶奶!”翟杨握住孙书翠的手,“您就告诉我吧,您刚才说我哥他不容易,让我对他好,我想知道,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我….我之前不好,我让他伤过心。”
“可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还有哪些话伤了他,伤了他哪,我怕我以后再伤到他!”
“我知道他瞒着我是为了我好,但我只有知道了,才能清楚怎样对他更好!”
“奶奶!”
“…….”
良久,孙书翠叹了口气。
她本来就是个心软的人,更兼年纪大了,经受不住这样的请求,犹豫半晌,扶住沙发靠背缓缓坐下去。
“唉,你跟你哥哥……你们都是好孩子。“
“你哥心疼你,你也知道心疼你哥,挺好的,挺好的,你坐下吧,别着急,我慢慢跟你说。”
翟杨松口气,坐回沙发上:“谢谢奶奶。”
老人家最是多愁善感,孙书翠慈祥地看了翟杨好一会,感慨道:“看你现在长得这么好,这么结实,我就想起来以前那时候,你才那么大一点,路还走不稳当,成天像个小猴子一样挂在你哥身上,搂得可紧。”
“你哥哥啊,那会也就五六岁吧,那么小的孩子,自己都顾不上,到哪儿还都抱着你,睡觉也不撒手。人那么瘦,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翟杨嗓子发紧,喉头滚了几滚,哑声道:“是在…福利院那会吗?”
“是呀。”孙书翠喝了口水,粗糙的手捂在杯子上,“以前叫孤儿院,现在——可能是嫌名字不好吧,怕里头孩子们听着难过,全都给改成福利院了。”
孤儿院。
他和哥哥。
“就在新城区边上,离这还挺远的,前些年给拆了,好像是,建了个游乐园吧。”
“当年南景这边还没发展起来,哪有现在,你看看,到处都是大商场,眼瞅着楼房一栋接一栋的修!那会的人能挣几个钱?啊?有钱的都忙着赚更多,没钱的自己孩子都吃不好,那些没爹没妈的孩子啊,没人惦记!不像现在,什么福利院啊救助站啊,天天有人这个捐钱那个搞活动的,没人管!穷得很!”
“就是政府挂了名的一个破院子,拨点钱,找人看着,冷清得紧!那么一大群孩子,羊羔子似的放养着,没人管、没人教,每天连饭都吃不饱!睡觉也就是一个大通铺,臭烘烘的。”
“
', ' ')('院子里面,岁数大的男娃能有十四五岁,高高壮壮的,就欺负小的、身上有残疾的,抢他们的饭啊,衣服啊……唉,没办法,管不过来!孩子们都长坏了!”
翟杨不自觉攥紧了手。
这样的地方,这种只在书里、电视里见过的地方,一直都离他的生活无比遥远。
他从有记忆起就住在精致的复式别墅楼里,上学放学都有司机接送,给他做饭的阿姨因为不合他胃口,换了一个又一个,动辄就是上万的赛车模型从国外往家里搬,每月的零花钱甚至比一些同学父母的工资还要高。
翟杨开口,却发现嗓子出不了声,他喝了口茶水,满嘴苦涩,嘶哑道:“那、我和我哥,我们….”
“孩子,别急。”孙书翠给他添了水,拍拍他的肩膀:“我第一次见到你们兄弟俩的时候,哎哟,那印象可实在是太深刻了!”
“你哥啊,就抱着你躲在厨房角落的一个矮桌子下边,那小脸上,小胳膊上,都是青青紫紫的瘀伤,有的啊,都结血痂了!看着吓人得很!你那会还不会说话呢,咿咿啊啊的,身上倒是挺干净,就是小得可怜。你哥就在那,把老大一个硬馒头掰碎了,蘸着碗黑乎乎的,像肉汤之类的东西,喂给你吃。”
“我一看,那么小的孩子,牙都没长全呢,怎么能给吃这个,那还不把肠胃吃坏了,就赶紧叫他出来,他就抱着你使劲往角落钻,那么个半大的孩子,又瘦又小,眼神却恶狠狠的,像个小狼崽子!我一着急,就伸手去够他,结果他一下子就咬我手上了,给我咬得直流血呢!”
“哎,之后我每个月都带点吃的用的去看看你们,过了能有大半年,你哥才肯把你给我抱一下!”孙书翠笑道:“结果你还不乐意!就是搂着你哥的脖子不松手啊,我一碰你,你张开嘴就哭,拼了命的喊哥哥,那么小个孩子,看不出那么大嗓门!嚎得满院子都能听见,到最后也没让我抱过一次。”
“就这么着,后来啊,我闺女怀上了,我就去她婆家那边照顾她,过几个月再回来看你们的时候,你们就不在了,我听人说是被一个外地人领养走了,还挺有钱的,是开着小轿车来的!好像…..是姓翟的人家吧。”
“那会你才两岁左右,还没记事呢,这样的孩子接到家里能养得亲,又可能是看你离不开你哥,就一并把你哥也带走了。有钱人嘛,也不在乎多个孩子花钱多少。”
翟杨闭了闭眼睛,果然,他真是被领养的。
那哥哥,和他…..
“之后啊,我就再没见过你们俩,这么多年了,我时不时还要想起来,白玉那孩子,看着怪让人心疼的,印象太深了。”
“说来也奇怪,”孙书翠继续道:“也不知道你哥怎么找着我的,前些年突然就过来了,开始我都没认出来,他一说白玉这名字,我才给对上号,一看,长大了,也更俊了!”
翟杨心里一动:“他、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哎呀,我算算……有七八年了吧,哎,差不多,七年是有了。”
七年前,不就是……
“也是像你今天一样,突然就过来,但是脸色不怎么好,我还以为他碰到什么事了,他就说没事,你们俩啊都挺好的,他已经工作了,你考上了特别好的大学,还给我看了你的照片,哎,我这心里真是高兴啊!”
“我也不知道他改了名叫什么,就问他,他就说,还叫他白玉吧。”
“后来他就隔三岔五过来看我,我就一个闺女,嫁得太远,又要操心孩子,不常回家,闺女他爹走得早,家里就我一个人。他就经常过来往里忙外的,装暖气、热水管的事都是他给操心的,这不,去年把我这电视也给换了,说是,屏幕大,对眼睛好——”
“奶奶,”翟杨再也忍不住了,打断她。
“所以我跟我哥,我们、是亲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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