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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搭档(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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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的房间里唯一的装饰就是书架顶上的几副油画。那副韦德总警司的肖像,此时就像是正瞪着眼居高临下地盯着两个年轻人——这令维多利亚感到不寒而栗。胡桃木家具的深棕色让空间看上去很压抑,尤其是在昏暗的灯下,似乎只有煤气灯光晕所及的地方能够落脚,剩下的跟石壁一样冰冷的黑暗仿佛是异空间的入口,又像是魔兽吃人的血盆大口。二人相对而坐,像是某种谈判或是对峙而非轻松的洽谈,这样的气氛促使维多利亚窘迫地捏着手,挤着僵硬的笑容——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你先说吧,维琪。”威廉始终不渝的女士优先的礼仪原则在此时帮他解了围——他也在烦恼该从哪里讲起。

“你明天下午有空吗?六点之后。”维多利亚问。

“嗯,有空,怎么了吗?”

“能否陪我出席一场葬礼?”

威廉不解,“葬礼?谁的葬礼?如果我没有受到邀请的话,恐怕是不礼貌的。”

维多利亚尴尬地提提嘴角,准备和盘托出,“是这样的……这是里弗福特夫人的葬礼,伯爵想请你去解剖她的遗体,把夫人吞下去的东西拿出来……解剖对凶杀案来说相当重要不是吗,兴许我们也能获得更多线索和证据。”她说完又想起最能抹去威廉的担忧的一句,便急促地提到:“噢,还有,萨默克里克神使会在场,一切都符合《神法条例》。”

威廉唇间发出极其细微的“嘶”的一声,然后站了起来,从身后的书柜里取出一个深色的木质文件夹,放在书桌上,没有翻开。“我可以去解剖遗体,但我有个条件,我希望你能不再追查这个案子,并且……明天不要去参加葬礼,让我一个人去。”他的手始终按在那份文件夹上,维多利亚对这个动作的解读是:他的理由就在这份文件夹里。于是她没有出声,只是认真地注视着威廉的眼睛,示意他继续讲下去。威廉重新坐下,与维多利亚平视,并诚挚地说道,“维琪,我不认为现在可以排除伯爵的嫌疑,他是个危险人物。因为伯爵一家前几起和水妖案都有关系。”

“什么意思?”

“来看这个。”威廉又站起身,从抽屉里小心地抽出一张铅笔画,画中央是一个罗经盘——任何航海地图上能见到的那种罗经盘。表盘周围标着几串数字。

维多利亚提来窗边的那盏煤气灯,走到威廉身边,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伯爵夫人身上的纹身,拍照是对女性遗体的不敬重,所以我都画下来了,并且标注了位置。我见过很多她族人的尸体,大多纹身都是民族图腾、风景还有一些文字。”

“因为他们用这种方式来记录生活和经历,他们的皮肤就是他们的记事本,或者说回忆录。”维多利亚想起书上看到的关于猎鹰族的内容,与现实对上号。

“对,就是这样。所以像她这样把罗经盘纹在胸口中央位置的,很不寻常。游牧民族不航海,这显然是我们的导航方式,另外,还有些部位纹着我们语言的字母——我认为她是想告诉我们什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维琪,这些,可能就是伯爵夫人的‘遗书’。”

“这真是绝妙的线索!利亚姆,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个惊喜发现让维多利亚想要原地蹦起来。

“我还没有破译它的全部意思——如果她想提醒我们凶手就在山庄里呢?”

维多利亚对这个善意的警告充耳不闻,她追问道,“但是这怎么证明水妖案和伯爵一家有关?”

威廉接着解析:“如果把前几个数字看成经纬度——就是一个坐标。后六个数字分别是年份后两位,月份及日期……”他终于翻开了那个文件夹,里面是从不同报纸上剪下来的关于水妖案的报道。“这个,是磨坊主妻儿落水失踪的日期和地点。”他翻开一张报道,一手指着画上的数字,一手指着报纸上的标题,然后一个案件接一个的翻下去。“这个,夏洛特·里弗福特落水失踪的时间和地点,还有,这是松林堡之前的仆人殉情事件……最后这个,是伯爵父亲布莱克威尔先生去世的地点和时间。”威廉说。但他很遗憾地发现父亲的死亡时间和地点没有被记录在伯爵夫人身上——尽管如此他依然认定这一切都有关联。

维多利亚那双祖母绿色绿的眼睛熠熠发亮,橙黄的灯光在她眼球表面镀了层金。“原来你一直在调查水妖案。”她说出口后又觉得有些多余。威廉的父亲是受害者之一,他又在警署工作——动机充分还有触手可得的线索,他当然会这么做。“所以你这几天魂不守舍,沉默寡言,废寝忘食地呆在房间里,就是在研究这个?”维多利亚语调里都唱着兴奋,不止是为新线索兴奋,还因为知道威廉做过什么事——这让维多利亚感觉他们之间的距离更近了些,像是他们共同经历了这些使用一样。

“嗯……所以伯爵可能很危险,他的父母妻子表姐都出了事,作为这样一个幸存者,他不可疑吗?还有他的舅舅,那位高级神使也是……我的意思是,别去了,维琪,这太冒险。”

维多利亚脸上那种小孩在得到冬节礼物时会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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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的表情霎时收敛了起来,说话口吻也变得强硬,“不可能的,利亚姆,这是我的案子,我要追查到底。‘不坠入深海,就找不到海神殿的宫门’,我是要跟杀人犯周旋的刑警,危险是这份职业的一部分。你的关心对我来说意义重大。但是我不是罗莎林——我不是你的妹妹,你没有保护我的义务。”

“但……”

维多利亚不给他说“但是”的机会,决绝地打断了他,“如果你想破案的话,明天下午六点一刻,在你大学北校区的太平间门外等我。”

威廉依旧踌躇不定,维多利亚眼珠伶俐地一转,趁热打铁,劝说道,“利亚姆,你需要一个侦探,我需要一个法医,我们应该成为搭档,相互协助,相互保护——明天我会带枪去的,别担心。”

“那……好吧,我尊重你的意愿。”

协议达成,书桌前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对方靠近了一步——人类这种社交动物总会在这个时候用握手、拍肩这样的肢体语言确认合作关系。但是这个距离凝固了他们的呼吸,让他们眼睛里只装得下对方而无法思考别的事情。他们像被圈在了煤气灯光里,蠢蠢欲动的手臂僵直地伸出又收回,犹豫着,悬浮着,试探着,寻找着最合适的位置。多重身份把这件事变成了一道难题——作为童年和少年时期的朋友,他们会给对方一个贴面吻;作为同事的他们,会尊称对方姓氏,互敬圣礼;作为好友的他们,会温柔地相拥;作为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租客,他们会客气地握手。

而现在他们是统一战线、同临深渊的搭档,敬礼过于庄重,拥抱太温情,贴面太亲昵,握手又显得太疏远。没有更好的选项,维多利亚于是决定颠覆自己刚刚才树立起来的果敢的女警形象,腆着脸转身,坐回到那张松石绿的单人沙发上,利用灯光边缘来模糊脸上的羞臊。威廉也做出了同样的举动,气氛再次落回初始的温度,他们脚边奋力焚烧着煤炭的暖炉也不足以与这样的寒冷抗衡。

“对了利亚姆。”沉寂一阵后,维多利亚说,“伯爵说夫人去世前的宴会上,她不允许伯爵的进食,也不肯告诉她丈夫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关于这件事的原因,你有没有头绪?”

这个问题让威廉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掺杂着困惑同时又有几分豁然开朗的扭曲表情,“圣主在上,居然是她?”

“什么是她?”

威廉站起来,搓了搓鼻子,原地踱了几步又重新坐回椅子上。“麻醉!是夫人给伯爵的下的药。噢,不一定,不一定……但她一定知情!但这是为什么,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是谁那么精准地计算了麻醉剂的剂量,又是谁为伯爵注射的……是谁,会是谁……”他喃喃地说着,似乎是把自己的思考过程倾倒了出来。

“夫人知情?为什么这么说?”维多利亚不自觉地向沙发前端坐了坐,伸长脖子问道。

“因为麻醉前六小时不能进食。为了防止胃内容物反流,呛入气管造成窒息,或者引起肺炎,医生都会要求接受麻醉的人在术前禁食禁水。”

维多利亚张着嘴,满脸写着“原来如此”,她马上在脑中记忆档案中翻了翻,又说道,“据我所知,伯爵夫人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和能力,一定有医生帮过她——伯爵家的家庭医生是谁?”

“科尔比医生。”威廉笃定地回道,他经常在医学刊物上阅读到这位名医发表的论文。“他早年也治疗过罗茜,后来,在开了城里最大的私人诊所之后就不怎么亲自出诊了,只为里弗福特家这样有地位的家族看病。”

“太好了,利亚姆,这些足够把我们引向下一个线索!”维多利亚的双手激动地拍在一起,双手十指相扣,然后蓦地从沙发上窜起来,计划回到隔壁的房间里,仔细为明天的“取证”做准备。“谢谢你,希望你有个平静的夜晚。我会让女仆准备好葬礼上要穿的丧袍,明天下班后我会先回来取,再到大学跟你碰头。”语毕,维多利亚向门口走去,视线紧贴着那位一步就跨到门框边,赶在她前面为她拉开门的男士。

“万一我明天离家早,出门前见不到你,维琪,‘早安,午安,圣主保佑’,还有明天下午见。”威廉在维多利亚身后说道,声音轻若耳语。

而她回过脸,眉梢带着羞涩的笑,走廊上的光给她的黑发点上一圈缎带般的光泽。“‘早安,午安,国王万岁’,利亚姆,明天下午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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