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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什么?都是些什么?这是维多利亚听完伯爵的陈述后的感想。她积攒了厚厚一叠的问题,烦恼着该从哪一个开始问起。
“那次叛乱和多米尼克大公国有什么关系?”维多利亚最终决定以这个问题开启他们的对话。
“那个的时候,被‘挟持’的矿脉已经枯竭,草原上的原住民失去了筹码,于是多米尼克大公决定拓展地面领土,占领草原北部之后继续向北面的山区入侵,吞并当时还属于亚瑟大公国的领地。但是我们当年的盟友实施暴行前需要一个合理的、将来不会被诟病、不会影响其国际名声的理由,于是自导自演了这出被地下反叛组织袭击的戏。当时发动突袭的人都是些能轻易被煽动的热血青少年,他们全都被潜伏在组织内部的大公国间谍利用了。”伯爵说。
“那当时海国也参与了这个阴险的计划吗?”维多利亚问,右手快速地轻拍着桌面,似乎是在催促伯爵:快告诉我答案。与此同时,她在心里默默祈祷伯爵不会给她肯定的答案——这会伤害她的强国荣誉感。
“我只能这么说:当时的海国保守派支持了这个计划。”小沃尔特回道。他的口吻中带着些许轻蔑,毫不刻意地表明了自己革新派的立场。“所以为了造成我在这场叛乱中伤得很严重的假象,我当时被强行留在了海国,被迫提前结束服役。”
维多利亚轻念了一声“好吧”,勉强地接受了这个答案。她感到这个话题方向偏离了案件,于是话锋一拐,扬起鼻尖朝小沃尔特问道:“里弗福特先生,你在那之前对夫人做过了什么吗?为什么她突然就温顺得像只小羊羔?”她不太相信这个“故事”,认为伯爵只是避重就轻地阐述了他们关系破冰转暖的过程,几乎没有谈论那晚流血事件。
“没有,在那之前我只短暂地见过她两次。”
“她的脸是谁划伤的?”威廉将搭档提出的问题平铺开来。对于这些可能与“水妖”有关的问题他总是显得更积极。
“她后来告诉我是她自己。”伯爵回道。“为什么问这个?”他刚说完,立即露出了豁然醒悟的表情,“噢,有人跟你们说那件事是我做的,是吗?”他毫不在意地说,仿佛是习惯了怀疑的眼光。
威廉和维多利亚紧盯着小沃尔特的薄唇,等着他倾倒出更多的信息。而卡洛斯这时异常僵硬地捏起酒杯,仰头灌了几口香槟。
“但是不是我。”伯爵平静地否认。
在维多利亚想要再次提出质疑的时候,卡洛斯忽然把酒杯轻轻地放回桌面上,幽幽地说,“是罗宾自己,不是沃利。我看着她划伤自己的。”
“你那天也在那里?”伯爵讶异地把头转向身侧的人,“你为什么没跟我提过这件事?”
“我不想跟你讨论罗宾。”卡洛斯说,视线垂落在桌面上。“而且我们在你们结婚之后就不再联系了,你忘了吗?”
“你和罗宾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伯爵问道。他全身都扭转向卡洛斯,一只手摆在餐桌上,一只手臂搭在椅背上,他舒展的双肩就像是一堵墙,无言地警告着卡洛斯:不交代清楚,你就无法越过这道关。
卡洛斯深深地抽了口凉气,“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我连回想都不愿意回想起那晚。”他的双臂像是被铐住了一样,无力地垂在大腿上,他微缩着的双肩也让他看上去更像是正在受审的犯人。“布鲁克小姐,你早些时候问我为什么要撒谎说我在那三年里没有再见过罗宾,原因很简单,我不想面对这些事。还有一件事我没有如实告诉你们:被我举报的那些与罗宾有过来往的人,不是被枪决了,是被处以了‘净化刑’。”
“净化刑是什么?”维多利亚问。
“犯人被绑住双脚,倒悬于水槽上。行刑者从上往下倒水,水会不停地从犯人口鼻中灌入,而当水槽里的水淹没犯人整颗头颅的时候……”伯爵解释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因为后续发生的事就不言而喻了。“这是在传教区才会使用的极刑,通常用来处决反叛分子和政治犯。”他最后补充了一句。
卡洛斯紧咬着腮帮点了点头。“我去小神庙找沃利的时候碰见了罗宾,以为她又是为了伤害沃利才出现在那里,所以我立即请她离开。但是她忽然很激动地问我‘那个白毛雪怪,是恶人对不对?’我否认了,并且告诉了罗宾她之所以还活着都是因为沃利拯救了她,这时候罗宾的情绪就开始失控……”
“请允许我打断一下。”维多利亚向卡洛斯探出一只手,示意他停下。“能不能把这个真相也详细地告诉我?为什么参与了叛乱的人这么轻易地被放过了?”维多利亚问。这件事的真相关系到夫人的真实身份和伯爵的真实面目,如果这是个谎言,现在也该开始瓦解了。
卡洛斯呆愣了一阵,然后把脸转向小沃尔特,“沃利你来说吧,你最清楚。”
伯爵把搭在椅背上的手臂收回桌面上,仿佛无奈地表达了一声“好吧”。“那次在袭击中被俘获的鹰族人有两类:一是跟随领导者的鹰唳箭攻击了驻地中高级军官的反叛者;二是原本就在驻地里服劳役的改造
', ' ')('教徒。前者全被处以死刑,后者以疑似参与叛乱罪移交到了海国高级军事法庭——就像罗宾当时那样。不过,罗宾两者都不是。她那时候没有听从鹰唳箭的指挥,而是单独找到了我。由于没有其他目击证人,我也没有指认她是射伤我的人,她于是就被当成了第二类人。”
“鹰唳箭?”维多利亚用疑问的语气重复了一次这个陌生的词汇。
“鹰族的射手们都是‘用耳朵瞄准目标’的。”伯爵解释道。“鹰族战士的领导者使用的箭是嚆矢[1],他们喊作鹰唳箭。这种箭矢射出时会发出哨声,所有战士的箭随哨声指向的目标射击。他们的弓箭手从小就接受这种训练,听见这声鹰唳就会条件反射地攻击靶子——无论是物是人。”
“原来是这样。”维多利亚边吸收新的讯息边把目光转向了威廉,他也是一副“噢,学到了新的知识”的表情。
“可是,传教区教会不是会登记记录改造教徒的行踪吗?如果夫人像你们所述,是和反叛组织一同闯入驻地的,那她应该不在服劳役的改造教徒名单上,不对吗?”维多利亚再度质疑。她稍微向后仰去,扩大她和对面那两个人之间的空间距离,以免制造过多的压迫感。
伯爵极轻微地“哼”了一声,像是某种冷笑,但嘴角的笑容又含着些许赞许之意,“布鲁克小姐,你的好奇心、敏锐和执拗,总有一天会为你招来麻烦的。”他说,“别误会,我无意诅咒你,但我希望你能在‘出事’之前帮我找出谋杀我妻子的凶手。”
他快速地叹出一口气,“这件事,你们听完就该立即忘掉。我不是威胁你们,而是善意地提醒你们:如果泄露出去,你们可能会被教会以诽谤和渎神罪抓起来。”他暂停了一段时间以给威廉和维多利亚反悔的机会,但是只得到了无声的默许,于是他继续讲了下去。
“驻地里总是会有那么些不在登记名单上的改造教徒——都是女性。那是传教区教会有意而为,因为她们是教会特意准备的‘慰问品’。具体的事,你们知道的越少越好。”
维多利亚半张着嘴向威廉投去不可置信的目光,又马上转向卡洛斯,用这种表情问他:里弗福特伯爵在胡诌乱道些什么?但是卡洛斯只是沉着脸,无言地证实了他的说法。
“罗宾向我射出那一箭之后,我们周围发生了爆炸,她的弓脱了手,于是在援兵赶来前,我把箭囊从她身上扒下来,扔进了火里。”伯爵接着之前的话说道。“所以当援兵找到我们的时候,她的打扮和驻地里其他‘慰问品’没有区别——这种事当然是不能见光的,教会高层不会细查下去。”
这个消息如地震一般摧毁了维多利亚过去二十多年的认知。她嘴边的肌肉抽动着,像是想要说什么,却又没有发出丝毫声响。良久,她清了清嗓子,才出声问道,“那你为什么包庇她?”
“我不是为了包庇她。”小沃尔特停顿了一下,思索须臾后又改变了刚刚的说法,“不仅仅是为了她。更多是因为我觉得这件事有蹊跷。”他解释道。
“这些地下组织虽武器设备落后,但是那几年也通过走私和劫掠获得了不少枪支和现代武器。可是那晚的突袭小队所有人身上都只有冷兵器——如果是你们,布鲁克小姐和韦德先生,在对峙中失去了筹码之后会马上选择以卵击石吗?”他问。他抿着刻薄的双唇,目光斜斜地落在餐桌的边缘。
他沉默了近五分钟,像是特意为其他人留出了思考的时间。包厢里不断重复着节奏单一的白噪音,听上去就像是光阴远去的脚步声。
“如果说他们的目的是要拼个鱼死网破,那一定会用更有胜算的武器,给敌方造成更严重的损失才对。但是当时那一队偷袭者,显然是来送死的。”小沃尔特端起香槟尝了一口,然后放下杯子,道:“和‘沙漠蜂’不同,‘极光’和‘野火’都是用脑子而不是情感做决策的地下组织,他们这么做的原因大概只有两个:要么有别的目的;要么就是被当成工具了。”
“还有,罗宾的单独行动显然是针对我的,那必然和我的特殊身份有关。虽然在服役期间我只是级别最低的神眼,但我依然是海国伯爵。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拿我被刺杀未遂这件事大做文章,随手就能在外交界掀起狂风,当时国际局势风橘云诡,所以无论下套者是谁,我都不想配合着跳进圈套。”他面无表情地说。
“我的首要目的不是救罗宾,她之后被叛入教化营和最终被释放也不是我能控制的——都是机缘巧合,阴差阳错而已。”他犹豫了一下,嘴角微微浮现出一丝笑意,“但我很庆幸我这么做了。”
维多利亚仔细端详着那张逐渐熟悉的惨白的脸,恍惚间又觉得从未见过这个人。她原以为小沃尔特只是世袭制度下又一个幸运的无知又无能的二世祖——但他显然不是。那么水妖和他有没有关系?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维多利亚的思绪拧成了乱麻,以至于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正常地思考。
“那为什么这件事会让她情绪失控?”威廉问。他比维多利亚更早地迈出了崩塌了的认知的废墟。
“噢,是的
', ' ')('。”维多利亚小声嘟囔了一句,想起这也是她想问的问题。“夫人也不至于为了被拯救的事而痛苦到自残吧?”她更直白地问道。
卡洛斯因为焦点再次投回他身上而感到不自在,“不止是这件事……”
伯爵这时猝然打断了卡洛斯断断续续的叙述,“包厢里太温暖,香槟都变热了,口感不好。让餐车侍者再上些饮品吧——你们想喝点咖啡,红酒还是什么其他的?”他问道。他有意让卡洛斯放松一些,因为平静的心情能让他的记忆更活跃。
“我们还有时间,等饮品上桌了再仔细追忆过往也不迟。”伯爵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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