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润玉是真的觉得奇怪:为什么这样多年过去了,旭凤还能在某些问题上这么单纯?那么多脚下叠尸,那么多血泪教训,还不够他看清楚这个世界的准则吗?
他们兄弟,出生含的是金汤匙,脚下踩的是钢丝索,行的路是万骨枯,学的道是帝王术。
至尊宝座只容一人,便注定了他们要骨肉相残,成王败寇。
旭凤,等你登上了那个位置,你所看到听到的,就和从前再不相同了。有那么多人,盯着你脚下三尺地,窥视你身后一拢土,你如何不如履薄冰,算计人心?
到那时,便你不要我死,自也有人愿意为你铺路,为你的刀做你的刃,对我除之而后快。
想要得到什么,总要失去什么。
润玉想,他这一生,注定不能继续平平无奇地苟且偷生。寻常人所谓的琐碎幸福,锦觅所要的淡云流水度此身,总是与他无缘的。
人间烟火太平淡了,便纵一时暖得了身,也暖不回他一颗寒心。
却并无可惜。
如果说,绝怜高处多风雨,那他偏要登临送目,挥袂成荫遮断风雨。
知我罪我,与我何干?是去是留,也只合他一人决断。
润玉沉默,旭凤的世界便死寂了。
这么多年,其实旭凤心里一直怀着一个念想,如星火一点,虽微末黯淡,不能燎原,却始终不熄不灭。
夜半无人时,万籁俱寂,一切暗昧心思都无可遁形,旭凤总难免要私下揣度——
如果当初他没有逃避自己的罪孽,如果他敢于早早直面自己的真心,如果……如果能在那时就告诉润玉,当初在璇玑宫救他的人不是锦觅,而是他旭凤,结局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如今他不用问润玉了。
因为他已经明白了,没有什么会不一样。
润玉不信感情,也不肯信命,他只信权势,只信他自己。
他愿意迎娶锦觅,是因为锦觅让他觉得安全。
锦觅天真善良,单纯无害,就像捧清泉,一注到底,将她的底牌一眼就给人看彻。
即使当初,润玉早知道是旭凤救他,结局也不会有所改变,因为润玉只会放任自己爱上锦觅。
即使那并不能算爱,那只是一种掌控全部的安全感,润玉也能在这样的满足里,将其曲解幻化为情爱的温暖表象。
而正所谓,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才是可以适用于他和润玉的。
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有二君。
所以润玉活着,便不容他回来。到润玉自觉时日无多了,才会肯见他一面,之后又要丢下他一人,让他独自遗恨,绵绵无期。
从头到尾,这就是个死结。
第12章
彼此守着沉默,便像流年也死在了这一刻。
事已至此,但觉气短,但感意长,浮生若梦,此身犹在堪惊,再无什么不可言说了。
眼眶涨热,旭凤哑声问他:“你当真,就这样贪恋权势,半点不念手足之情?”
旭凤看到他微微哂笑,“疏不间亲啊旭凤,难道你要我攥着身家性命,全部只都赌注在你一念之间吗?”
旭凤听得他反问回来:“日后你身登荣衮,若有人请给先国母翻案,你说,到那时,你待如何?”
他这张嘴,牙尖舌利,从来不肯消停,一开口就要诛心。
他就是有这个本事,将言语化为双面刃,处处专捅七寸,不惜自伤也要长驱直入,不伤人不回头。
旭凤只觉,呼吸都变成了一场刑罚,胸中过火,目中漏电,往事皆在肺腑里冲撞不休。
从来都是润玉最懂得怎样刺痛他。
“疏不间亲……好个疏不间亲!——你把我当什么人?外人吗?”
他怎能总这样天真,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的么?润玉凝视他,恍惚竟有些出神,缓上一缓,方才为他说解:“便是一母所出,生在天家,也彼此难容;更何况你我,出生时便隔了肚皮。”
事已至此,他是真的不怕告诉旭凤当年那些往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