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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过去三年都没再招收新生,但外门弟子却是由时敬心亲自讲学,一年后提拔资质不错者进内门。四年为期限,到时候进入内门者不足五人,还是照常开放天梯,等人来青云报名。
原本甘凌生只是路过,这几日他留在青云借的是时敬心的牌子吃饭,过的清闲自在。出了药坊便过石径,他一瞥就看见了那人一身白衣,像是一团张扬的火焰。
时敬心抬手起式挽了个剑花,道:“今日就到这里,明天我一一查验。”
他的剑不是甘凌生之前见过的那一把——剑穗与剑鞘都不一样,时敬心也看见石径上的人,收剑走过去道:“复诊?”
“嗯,在讲学?”甘凌生同他一道回别院,瞥见他脑后一支发簪流苏,一晃一晃,像是轻扫过他的心头,令他眼皮一跳。每每多窥见时敬心身上的一点,就好像把这个人拼起来了一点点。
“轩荷……啊,就是药坊的那位师妹,邀我在药坊做事,怕我养伤无聊。”
“啊。”时敬心点点头,忽然回过神:“不愿意么?”
“当然不是,只是想着告知你一声,怕你……”甘凌生忽然止住,时敬心不依不饶:“怕我?”
“怕你若来找我,找不见。”
“倒不会。”时敬心轻声道,然后紧接着说:“燕连风今日不在,我来为你施针。”
回了房,甘凌生心说也不是小姑娘了,干什么紧张?于是利落脱了衣服,盘腿坐在床上,恰逢有回信来,信鸽正飞到他腿上。时敬心恍若不觉,好像对甘凌生的来路、去处一点都不好奇,只剩下面前一幅赤裸且伤痕累累的脊背值得他操心。
甘凌生缓缓展开,是童宁的回信。说最近安清戒严,全城搜人,皇帝一病不起后再没有风声,恐是六皇子得势,要挟他二哥在宫中,倒是不清楚搜人和秦理这姑娘有没有关系,诗袖坊近日来大门紧闭,一切从简。
如今老皇帝病重后太子未立,在此之前大家都觉得应该是二皇子坐龙椅,秦家也是坚定不移地支持这已故皇后之子,只不过其中牵连甚广,最后把自己搭了进去。
他折好了信,打了个响指给施术烧了。仙门成立之初说好清修苦修,不参与人间皇权政事相干,然而近年来几大仙门的崛起并非他们的心法修了以后就能得道飞升,而是因为背后有了皇权的支持——正如水镜阁与归元门,说的好听是联合城中军护得一方安宁,天下仙门何其多,怎么偏偏就是这两个呢?何况归元门离昆兴可不近。
再者秦家十二口被屠,水镜阁看一眼便敲定是邪祟,哪还有凡人伸冤的地方?
所以秦石文当年肯定查出了什么,导致这背后的人坐不住了,要杀人灭口。
“很疼?”
“啊。”甘凌生后知后觉,刚抬手想去摸肩背,就被时敬心挡开:“别碰。”
“不疼,我在发呆。”甘凌生知道自己看上去肯定就像个刺猬,老老实实把手放下去,时敬心说:“不疼就好。”
时敬心慢慢收了针,嘱咐他一些注意事项,一听到要忌口,甘凌生忽然回魂:“戒酒?”
时敬心也有点愣:“是。辛辣刺激之物都不能碰。”
“以后都不能了?”甘凌生如临大敌,时敬心竟然罕见地温和了神色:“小半年吧。”
甘凌生摸了摸心口:“道长,我看我也没什么事,经脉也都补上了,不疼不痒,活蹦乱跳,应该用不了小半年——”
“你自己看着办。”
时敬心说完便收拾东西去了,留下甘凌生一个人揉乱头发,好吧,他粗略看过一遍青云门规,因为主戒欲清修,门内弟子当然要忌口,他甘凌生不是青云人,干嘛守规矩?
但是时敬心说不行。
甘凌生转过屏风,看见那人背对自己,便倾身过去,时敬心肯定听见了他,却没想到他这样大胆,回过身几乎要被他压在桌子上,只能一手撑在身后:“嗯?”
“敬心,好道长,还要静养多久啊?”
“……”时敬心叹气:“不用多久。你……你不忌口便避着些燕连风,他平生最讨厌不遵医嘱之人。”
甘凌生看着他,忽然问:“那你呢?”
“我不太懂,”时敬心委婉,“你忍不住是情有可原,但最好还是少碰。”
甘凌生冲他一笑,时敬心莫名其妙,将针收好后直起身子,甘凌生便自己退开了。
这几日相处下来,发现时敬心真的是相当简单好懂的一个人,看上去有些迟钝和冷淡,其实人家心里可能真的什么都没在想。
自他和师父分开以后,几乎没有人关心过他的死活了。
“你们长孟君,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啊?”
状似无意的,甘凌生一边替轩荷收拾药柜一边问。毕竟人家救了他,这份情还是要还的。
“难说诶,”小师妹抱着一个比她人还大两圈的簸箕,“不过你送他什么他都会收的。不过我跟你说哦,你要想他记挂你久一点呢,就送他饰品、熏香、法器什么的,
', ' ')('你要想就此别过呢——”
“打住打住,”甘凌生哭笑不得,“他救了我,我还他人情罢了,为什么要让他记挂我?”
“哦,那随便送什么都好啊,他救你又不是图你还人情。”
甘凌生见与她说不通,摆了摆手便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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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袖坊连着几日都关起门来做的生意,想是知道避风头。秦理近日来也不怎么去学堂,呆在厢房闭门不出。
童宁忽然放下笔,向庭院内看了一眼,忽然有些紧张,说:“张妈呢?叫她去给小理披件衣服,别让她睡在外间,着凉。”
有人应了一声,但她还是不放心,起身出了门。雪倒是不怎么下了,过了新年以后飘的都是绵绵的细雨,落在她的头上,无端的温柔风情,连对面走廊上那位杀神都显得没那么格格不入了。
他一身白衣,腰间挂着剑,说:“别紧张。”
姜源出了长廊,缓步走到童宁面前:“我只是来看看。”
“归元门弟子也出入风月场所,稀罕稀罕。”
他没有理会童宁的讥讽,只是说:“我的任务里没有追杀这一条了。”
童宁却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怒发冲冠:“你是一条狗吗?姜源,他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让你杀人便杀,让你去死就去死,你这么乖的一条狗,我怎么就养不出来呢?!”
“姐姐,”他说,“你被诗袖坊坊主买走,愿意为了她,让本就破败的诗袖坊在安清有了立足之地,我被姜文宁收养,也要听他的话,报他的恩。”
“我是快死的人了。我师兄接任掌门以后,便没有了我的活路,所以我只是想来姐姐这里坐坐。”
童宁握紧了拳头:“你那师兄不是待你好的很吗?”
“是,他待我很好,吃穿住行,生病买药,他都关照。所以,若姜文宁让我杀人是为了让他前途无忧,我虽痛苦,但心甘情愿。”
“荒唐!”童宁几乎要冲上去打他:“归元门和水镜阁害了多少人,我收留秦理就是因为不想看你再错下去了!你干的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合该千刀万剐!”
“我该死,我不后悔,”姜源把剑解下来,又伸手去捉童宁,把她的手指一点点掰开,将剑放在她的手心,“以后不会有人再找诗袖坊的麻烦了,万事姐姐自己小心。我欠了很多人,那些仁义道德,我都不懂,但我对得起姐姐,对得起姜文宁,也对得起我师兄。”
“姐姐,保重。”
姜源说完,便在蒙蒙细雨里拾径而去。
方恒正在外面等他,问:“旧相识?”
“嗯,”他有些心不在焉,“等六皇子上位,一切稳妥了,姓秦的和崔六那徒弟也犯不着杀了。”
“怎么?”方恒笑了一声:“姜文宁回去罚你了?等你师兄当了掌门,好好过两天清闲日子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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