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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凌生起的很早,那药一日三次按时喝,就在外殿的一个炉子上熬的。青云这一代之中属时敬心剑练得最好,要不然也不会被人称“君”,长孟君算得上是声名远扬,青云有他方不至于没落,且掌门只收亲传弟子,时敬心又是大师兄,辈分随之水涨船高。青云掌门清修百年后便不大管理门内事务,都是时敬心在管,大家都知道青云的未来就握在时敬心的手中。
于是这么一个光风霁月的人,就在外殿……给他熬药喝。
时敬心的衣服就那么几件,挂在寝殿,大多都是白的。甘凌生行走天下的时候最不爱穿白的,不到半天就会弄脏。现下又是时敬心的衣服,他多多少少就注意了些,然而不经意还是将药洒在了衣襟上。
时敬心伸手捻了捻那药渍,示意他无妨。
饭后甘凌生坐在他房中写信,下午就滚到别院去住了,赶紧抓紧时间把事情都办妥。他师父去世的突然,执笔写信一一回复记挂师父的旧交,按遗书说的,甘凌生只是将他葬在山上,为他立了碑,没有碑文,甚至没有葬礼。
甘凌生提笔写到一半,见纸上字迹模糊,伸手抹掉眼下泪珠,把纸折起来放在火上烧了,又取了一张重写。这是最后一封信了,往后他就要真的一个人继承崔六遗志,保护秦家后人,再是……行侠仗义。
他双手撑在桌上蒙住眼睛停顿了一会儿才整理好情绪,回头一看那道医百无聊赖等在门口,想起来今天人家医生来给他复诊。
“不好意思。”
他赶紧站起来,道医便往里走,药箱放在桌子上,示意他坐在对面去:“先把个脉。”
甘凌生伸手,道医随口问:“时敬心骂你了?”
“啊?”甘凌生愣了一下:“没有……私事。”
“哦,”道医点点头,“还以为他骂你呢,你一个人坐那儿哭。”
甘凌生简直尴尬死,道医也看出来,“啧”了一声,又随手写了个方子给他,去掉了两味药材:“清心静养为主,吃药为辅。”
“有什么事可以来药坊找我,我师妹也在。我叫燕连风,我师妹叫轩荷。”
“谢谢医生。”甘凌生送他出门,捏着方子有点不知所措,他没有门内弟子的身份牌,支不了药材,还得等时敬心回来交给他才行……
“下次直接给我。”
时敬心合上柜门,燕连风翻了个白眼:“你真不懂假不懂?他被追杀,说明惹上事了,你看现在修真界互相勾结的那几个门派,哪几个是我们青云惹得起的?”
“嗯。”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时敬心!”
“听了,先让他养伤要紧。”
燕连风说:“我不管你了,反正青云里面你最大。”
“掌门师父最大。”时敬心说完便拂袖走了,一副轻飘飘的样子。
甘凌生再见到他的时候看见他已经取回了药材,颇有点惊讶,时敬心说:“顺路带回来了。”
他放下药材取出研钵,甘凌生赶紧伸手去接。时敬心明白他意思,于是伸手拿笔勾了几味药材出来:“这几样捣碎。……这几样切片。”
甘凌生示意自己知道了。
时敬心毫不避讳他,将外袍解了便挂在屏风旁,绕进里头换衣服,甘凌生瞥见他白皙后颈就有些呼吸凝滞,做贼似的回过身不去看。隔着一扇屏风,时敬心的声音发闷,他说:“燕连风说你哭了,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甘凌生心说果然这医生啥都给时敬心讲:“没什么事。”
时敬心不再说话,一时只有他衣料互相摩挲发出来的细微响声,甘凌生捧着那研钵,片刻后才说:“青云和归元、水镜阁有所来往么?”
“青云避世已久,有三年没有收过弟子了,几乎没有联系。掌门师父闭了关,我有时代他露面,但也与北面的仙门不熟。”
甘凌生知道自己不可轻信于人,但他还是说:“嗯,知道了。我师父前段时间去世,今日一一回复他旧友来信,心中悲痛不忍……让你看笑话了。”
“师恩深重,悲痛在所难免。”时敬心一向没什么情绪的声音竟然听上去柔和了几分,然而再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来,甘凌生有些出神:“我十五岁遇到他,他叫我学琴,给我调理身体,让我少出风头,活命要紧。但他遇到不平之事便要去平一平……”
时敬心绕了出来,走到他身后,捏了捏他的肩颈,想了想又说:“青云虽然避世……但也是清闲之地。若无处可去,可以暂时留在这里做个客卿。”
甘凌生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谢过道长好意。”
“无事。”
别院收拾好了,院子里栽了株桃树,长势不错。甘凌生取走了琴,放在树下石桌上,犹疑着开口:“长孟君……听曲子么?”
时敬心原本想回答对曲艺不精,看见他双眼反应过来言外之意,略一点头:“洗耳恭听。”
崔六让他学琴,一是他身体原因,二是修琴压一压他浮躁的性子,经过这几年琴艺有所
', ' ')('精进,然而性子是改不了了。
风吹树叶簌簌,清冷寂寥的空气中被琴声赋予了多一种的韵味,一曲终了,时敬心竟然有些出神,甘凌生笑了:“想什么呢?”
“……好听。”时敬心说:“我嘴拙。……青云苦修不闻乐声久矣,我只听过师父的曲子。”
“报答长孟君的好意,一般人我不给他听。”甘凌生眨了眨眼。
送走了时敬心,甘凌生自己抱着那个研钵给自己捣药,心说青云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人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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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元门同水镜阁派出弟子,抓了两只山鬼并三位魔修,算是向朝廷交了差。此事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但秦家独女仍然下落不明,姜源回去时,免不了被杖刑一顿。
“姜源,为师给予你厚望,希望你成器成才,才好放心的把归元门放在你们手中。归元祖先百年基业,师祖的师祖都还在为后人呕心沥血,为师实在是……”
“师父,徒弟知错了。”姜源打断他,跪在水池里受刑早让他手脚麻木,他的剑就放在身旁,每动一下,水波就模糊了水下的情景,好似那剑只是倒影。
他垂着眼睛,他师父久久不语,只是让他跪着。片刻后有人进来,步伐沉缓。他只看了一眼,看见那人进来后,一寸绣着青竹的衣摆,顿时浑身僵硬。
那人显然也看见他了,声音温雅:“师父,水镜阁的信。”
“罢了,”他师父说,“你们两个都出去吧。”
姜源捡起自己的剑,头也不抬,从水中出来时,那水淅淅沥沥从他身上流了一路,他师兄跟在他后面,出了门才说:“师父怎么又罚你了。”
姜源厌烦道:“做不好事,便罚了。”
“你不是那种人。”
听到这话,他停了下来。原本外面就冷,他的表情更冷,倦色不掩,回头看着他师兄。他师兄是好人,是大家眼里的天之骄子,是师父捧在手心里的乖小孩。他姜源是野种,捡回来可随手一掷的弃子。
他多么想说,师兄,你看,我杀人越货,为的就是让你以后能安心的接任归元门的掌门一职,让你永永远远地光彩下去。
但是他只是看着他师兄,一腔恶毒的话憋在心口,发疼发闷。只是因为,他知道,这话说出口之后,以他师兄的性子,断然不会善罢甘休。
到时候就真的谁也别想好过了。
“别和我说话了。”
他狼狈地转头离开,好像身上淌下去的不是水,是他义无反顾杀的那么多人的血,一齐把他的心力都掏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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