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泵把水从深井内抽出,通过管道惠及就近,早些年,机器宝贵,还有农民晚上会住到房子里,看守设备。
再后来,随着智能井房的普及,单独的机井房渐渐被弃用,大李坑乡这一带连人都没有,机井房自然也年久废置了,里头的机器蒙上了厚厚的尘土,水管胡乱堆着,墙角处的深井也拿杂七杂八的木板盖上了。
聂九罗喘着粗气,倚住门边,更紧地拢住了大衣,抓紧衣角的手上糊满了血。
她知道自己一定是中枪了,能感觉到身上的某处,温热的液体正汩汩流出,但她不敢低头看:人的精神很脆弱,什么都不知道,反而能撑得久一点,一旦知道、看见、看清楚了,辅之以各种脑补,反而会立刻崩溃。
她颤抖着手摸出手机,给炎拓发了条“芦苇荡”。
原本是想多打几个字的,但是手抖得厉害,无意间触到发送键,倾刻就发了出去,再想追加一条,屏幕上的血太多,触屏不灵敏了。
再然后,身后的砖墙上枪声又起,伴随着扑扑砖屑乱飞的声响。
砖墙也未必能支撑很久,聂九罗向着屋角扑去。
***
韩贯在通往机井房的路上已经看见了血,所以相对放松,而且砖墙什么的,比之泥坯,也坚厚不了几个层级。
第二匣打完,砖墙面上上下下,多了十来个孔洞,韩贯没再朝车里的陈福要弹匣,他扛着微冲,探头进去看,然后头也不回,给陈福比了个“okay”的手势:“欧了!”
陈福松了口气,从手套箱里摸出根烟点着:“一个娘么,这么费劲!”
韩贯走进屋里。
聂九罗俯身趴在地上,身下洇了一大滩血,一动不动,长发被日落前的微光笼着,浓密柔软,缎子般光滑。
韩贯蹲下身子,忍不住摸了一把她的头发,靠近脑后的地方还温热着。
他拿枪口拨聂九罗的脸,想看看她长什么样。
就在这个时候,聂九罗双目陡睁,使尽浑身的力气翻身,一刀插进韩贯的咽喉。
韩贯双眼瞪大,下意识伸手去捂喉间,然而事情还没完,聂九罗揿动匕首柄上的暗扣,匕首明明还插在他喉头,匕首内部居然脱出了一把更小的,聂九罗手起刀落,这第二把自颅顶直直插入,直到没柄。
整个过程,五秒都不到,韩贯愣愣看着聂九罗,犹在眨动的眼睛里渐渐充血,先是鲜血,然后发暗发黑,像是黑色的眼珠子撑满了眼眶。
聂九罗一口血唾沫唾在韩贯脸上,说了句:“死去吧你。”
她抽刀回手,顾不上去看倒歪的韩贯,咬牙捂住了小腹。
刚动作太大,整个腹部撕裂一样疼痛,流血的地方不止一处,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感觉大衣都被浸透了。
她还是没低头看。
不能看。
***
陈福几口烟吞吐过,忽然意识到,韩贯有一会没声息了。
他纳闷地看向机井房:“韩贯?”
没人回答,那座密布弹孔的砖墙房里,正往外丝丝渗着死亡的气息。
陈福将烟头在掌心攥灭,开门下车。
第56章 10
微冲让韩贯拿走了,陈福手里只剩了把小的,他推弹上膛,心里有几分庆幸:幸好韩贯的弹匣已经打光了,这要是微冲落到对方手里、反过来对付他,那可真是够他喝一壶的。
临近门口,陈福又叫了声:“韩贯?”
还是没声息。
陈福心一横,一个猛冲进门,枪口平举,以待随时击发。
门内所见,让他头皮发凉,既感惊愕又觉诡异。
屋里很乱,废置机井房的常规配置:早已朽坏的水泵、积满尘土的水管,地上落了不少砖屑,那是墙体被子弹击穿之后带下的碎料。
空地上,洇着一滩血。
靠墙角的地方,有一口井,一般废弃了的机井房,要么大门锁死,要么井口堵填,这是防止孩童玩耍时掉进去或者家禽误入——井边摊堆着木板条,显然,片刻之前,这些木板还是用来盖住井口的。
但现在,木板被掀移开了,韩贯大半个身体都没入井下,只有肩部以上露在井外,低垂着头,两条手臂外扒,跟经典恐怖电影《午夜凶铃》里、正要往外爬的贞子似的。
除此之外,他没看到第二个人。
陈福心里骂了句“艹”,这机井房里头藏不了人,高处有个小气窗,但没见人出来过,毫无疑问,那女的在井下头。
他小心翼翼,一步步挨近,到底是关心韩贯:“老弟?老弟!哼一声。”
身为地枭,他有自信:再重的伤,也不至于死过去,哼还是能哼的。
果然,韩贯的身体似乎耸动了一下,喉腔处发出一声模糊而又怪异的嘶噎。
真特么要命了,陈福脚下迈近,身子却极力后仰,同时斜乜着眼看井下:看不见,机井的口一般打得比较小,现在这亮度,再加上又是在屋内,压根瞧不清。
有心往下头放两枪,又怕打着韩贯。
陈福心中默念“1、2、3”,一声怒吼,一把抓住韩贯的后颈皮兼衣领猛然外拎,同时枪口朝向井内,砰砰连放。
地枭本就力大,陈福又是个中精壮,拎举个上百斤不是问题,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手上的重量有点异样……
来不及了,就在他拎出韩贯的刹那,有条人影从韩贯的身下翻出,他连这人长相都没看清,就见一道森然寒光向喉间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