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福心知不妙,一把撒开韩贯,同时枪口回指,然而还没来得及扣扳机,就觉得掌心中段如被风吹、一阵冰凉:下一秒,他的半个手掌,枪,以及握着枪的几个指头,已经尽数飞了出去,在井口边“咣啷”磕了一下,然后直落进井中。
聂九罗重重砸落地上,心中懊恼极了:她本来就是依附在韩贯的身体上、借力于他的,陈福一撒手,她也随之下跌,刀尖难免失去准头——绝好的、可以在几秒内干掉陈福的机会,就这样没了。
她有经验:一旦不能偷袭得手、一击得中,紧接着的对决就会无比艰难,陈福本来就是条悍狗,现在,得变成躁狂的疯狗了。
陈福眼皮痉跳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向井口:枪和半个手掌已经下井了,落了两个指头在井边。
自己……手掌没了?
疼痛来得有点滞后,陈福左手包住半个右手,一张脸无比扭曲,凄厉地痛嚎起来,还以头撞墙,哐哐有声,又一阵狂搓生磨,再抬头时,额头一片血肉模糊,还有几道血道子下流,把一张脸切分得分外凶横狞恶。
这是特么受到刺激,狂性复苏了吧。
聂九罗咬牙站起身,系紧大衣腰带,这大衣,平时为着姿态好看,都是敞着穿的,现在不行了,系得紧点好,权当包扎了。
不能看,只要没看见,她就能当自己没伤。
两条腿有点发颤,痛感逐渐模糊,但是能听到血滴在脚边的碎声,她一点都不怀疑只要嘴里咬的这口气泄了,她立马就会倒下去——所以不能泄,强敌当前,泄了就是死。
她不能死,她八岁朝蒋百川讨来的幸福生活,一路辛苦打造,而今渐成规模,很有可能再攀顶峰,老蔡说过,她有希望开巡展呢,不能让这东?葬送了,谁葬送她,她就葬送谁——今天,要么是她走出去,要么是她和他双双死这,反正,他走不出去。
陈福目眦欲裂,吼韩贯:“老弟?”
他看到韩贯喉口的血洞了,但没太担心:是大伤没错,恢复一两个月,也就好了。
他抬眼看聂九罗:“你是谁?”
聂九罗没吭声,现在一丝一毫的力气都是宝贵的,她没力气说话。
陈福忽有所感:“你特么是……缠头军的人?”
现在哪还有什么缠头军,古早传说了。聂九罗掌心抵住刀柄,脑子里嗡嗡的,可能是因为失血太多,眼前一阵阵发黑:得正面杠了,陈福比她高,她很难攻得到他颅顶,只能重点去断脊椎,得绕去他身后……
见聂九罗一直都不说话,陈福失了耐性,大吼一声,伸手就去抄墙边立着的撬棍,却忘了自己右手已经废了,一抄抄了个空,聂九罗觑着这个机会,冲着陈福腰腹处直扑了过去,一手抱住陈福的腰借力支撑身体,另一手悍然翻出了匕首。
陈福也不是吃素的,知道不好,两手下抄,硬生生揪抓住聂九罗腰际,把她整个人抬举起来,向着对面墙便砸。
聂九罗眼前一黑,只觉得身子骤然腾空,紧接着砸上墙面,再然后便跌撞下地,痛得倒吸一口凉气,眼前金星混着血色乱冒,之前明明缚好的头发也松脱下来。
迷迷糊糊中,她看到陈福左手抓起一根泵管,冲着她的头砸下来。
水泵这玩意儿,大多是合金钢制造,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有多重,聂九罗身体应激反应,脑袋急偏,泵管擦着她耳边直砸在地上,把水泥地生砸出一个碗口大的凹窝,也砸得她耳膜嗡嗡蜂响。
一击不中,陈福杀红了眼,又是一下手起泵落。
这要是被泵给砸死,死得也未免太难看了,聂九罗用尽全力翻身避过,这一翻使了大力,腰腹处翻江倒海,仿佛丢落下好几个内脏——不过没能翻到底,泵管落下,把她一大片头发砸进了凹窝,扯住头皮,让她没法翻彻底。
既然翻不过去,就翻回来吧,聂九罗收势急转,一刀插下,刀尖自陈福右脚鞋面没入,直至探底。
陈福只觉得脚上刺痛,趔趄直退,一般情况下,脚上插刀,跟打了钉没两样,人是退不动的,但绝就绝在聂九罗这把匕首太过锋利,他一退之下,眼睁睁看着匕首从鞋尖处直豁而出,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一屁股跌坐地上,抱住脚凄厉惨呼。
鲜血从鞋底的裂缝中涌出,滴滴拉拉洒了一地。
聂九罗仰面朝天,哈哈大笑,然而刚笑出声就止了:她的气泄了,没力气了。
这机井房没天花板,顶上是梁架,光秃秃的,很丑,很粗糙,聂九罗闲着没事的时候,设想过自己死时的情景:一般情况下,她都是活到一百多岁,无病无灾,睡梦中安详而去,去的时候躺在或海边或山间的豪华别墅里,阳光明媚,长天湛蓝,周围还鲜花盛开。
没想到,会是在这里。
她闭上眼睛,眼角一道很淡的泪痕,缓缓稀释掉脸上沾的血。
黑影晃动,是陈福拖着伤残的脚过来了,他走得很慢,一条腿后拖,一步一个血脚印,一步一个血脚印,但这不妨碍他终于走到她身边,抬脚踩上了她一条胳膊。
聂九罗抬眼看,她看不大清楚了,只觉得血色的视野中,晃着一个硕大且让人作呕的身影。
陈福弯下腰,喘着粗气,左手抓住了她的手臂,骂了句:“你个臭娘们。”
语毕,狠狠用力一掰。
咔嚓一声响。
聂九罗身子一挺,这咔嚓一声,简直把她一半的魂魄掰出了天灵盖,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她所有业已停工的神经瞬间又通了电,她惨厉一声尖叫,膝盖狠顶上陈福裆间。
估计他这子孙根,不碎也残,就是……地枭的恢复能力太强了,只能让他碎残个两三月。
聂九罗跌躺回地上,气已经上不来了,只能半张着嘴呼吸,陈福似乎在边上痛得乱滚,又似乎发狂般乱撞乱嚎,她已经不在意了。
她太累了。
聂九罗缓缓闭上了眼睛。
然而,没能安息太久,又被一阵晃动和头皮的扯痛给吵醒了,聂九罗的眼睛掀开了一条线,看到屋顶的梁架左摇右晃,仿佛是地震了。
不是地震,是陈福拖着她的头发在走,数十万根头发的发根深扎进头皮,居然带动了她这么沉重的身体。
陈福把她拖到了井口,嘿嘿笑着,把她的身体、皮肉连着的断臂,往井里塞,含糊不清地跟她说话:“你特么就慢慢在下头,泡死……泡化了,烂在里面,臭死在里面……”
井很深,机井一般都不会浅于四十米,再加上井口窄,就愈显逼仄狭窄、深不可测,刚挪开木板时她探头看过,很深很深的底下,有汪黑亮的水,发出经年的陈腐味。
聂九罗几乎是对折着被塞了进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头是朝上的,身体和井壁间有一点点摩擦力,让她不至于立刻滑下去,但也定不住。
她的身体寸寸往黑里滑,像一团浸满血的脏污破布,阖该和这腐臭的井葬在一起。
手指无力地抠攀了一下井壁,没攀住,眼见着陈福那张丑陋的脸离她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