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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大学后高中同学每年都会组织聚会,韩烨其实对此并不感兴趣,但还是每年冬夏两次准时参加,一个人来,挂着虚伪得体的笑和高中推杯换盏,转战KTV时也还是会亮几嗓子,看起来似乎和高中做小老大时没什么两样。
除了每次包厢门打开,无论他手头在忙什么都会侧头去看,沉默发呆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他觉得这样很累。
他只是在等一个人,为什么那个人总不来呢?
大三暑假这年的聚会和过往有些不同,韩烨来到包厢时明显感觉气氛凝固冰冷,平常话最多的几个也只埋头尴尬地玩手机,女生倒是都有意无意地往角落瞟。
在韩烨后面到的方酲推推他的背。奇怪道:“你怎么不进去?”从他身边挤过去,扬手笑开了大呼。
“晏哥?!!上周看你朋友圈说回国了,我还想着什么时候约你出来喝一杯呢!”他跑到晏归旁边的座位坐下,“这是你第一次参加高中同学聚会吧?等会儿我们转场去酒吧你也来呗……”
晏归久没被方酲的话多淹没,乍听还是觉得有点聒噪,但比起三年前他还是成熟多了,这种场合他也只是一边喝着清茶一边点头。
方酲问他:“你们本科只上三年是吧?真爽啊,难不怪你最后一年学得那么拼命,高考完就跑国外了…诶,那邱夏是不是也回国了?”
话刚问出口,大包间里的温度直接降到零度。
晏归握着杯子的手绷出青茎,指尖用力到发白。
眼色黯了几瞬,吹了口浮叶,慢慢喝了口才淡淡回道:“嗯,九月他又要回伦敦读研究生。”
方酲惯不会看人脸色,当年照片事件他知道的时候都在收尾保密阶段了,仅仅捕捉到点风声,又因为见过晏归对待那些嘴碎嘴脏者的态度,索性乖乖闭紧嘴巴继续做跟屁虫。
“啧…他现在能耐了啊……以前高中真没想到他能走这么远。我还在网上刷到过他的画呢,连我在这个外行都觉得厉害。”方酲喋喋不休开始夸邱夏,这招讨好他晏哥百试不爽。
有几个男生的脸色已经黑成锅底,但他们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方酲问道:“邱夏怎么没来参加聚会呀?”他还环顾四周像在找人,没看到大艺术家,倒是对上了韩烨黑黑沉沉的一双眼。
方酲不禁打了个寒颤,转回头发现他晏哥毫不留情地回瞪过去,眼刀比高中那会儿还锋利不少。
“因为有些没脸来的人来了。”
他感叹,就是这味儿,还是他暴躁冷酷一脚能把韩烨踹骨折住院一个月的晏哥。
其他人都隐隐担心两个人打起来,小心地关注他们动作,但好在一直转场到KTV都相安无事。
晏归倒是跟几个以前经常一起打篮球的同学聊得挺开心,韩烨丧失了社交主场却也落得轻松,一杯接一杯不要命地往肚子里灌。
本要唱个通宵,有些人提议去打麻将,于是原先挤满了人的大包间此时显得有些空荡。
韩烨在长沙发那头醉得躺倒,扯着嗓子嚷嚷:“晏归,你有、你有陈思宇的联系方式吗?”
走到门口的晏归头都没回:“没有。”
方酲被他劝去打麻将,他自己走出演唱城,在门口碰上等他的邱夏。
皱眉:“不是让你在车里等我吗?”
邱夏耸肩:“出来透透气。”他见晏归脸色不好看,知道对方顾忌,撒娇,“我刚才也看见几个老同学了,打打招呼没什么的,我都不怎么在意了你就别气了,好不好晏哥?”
他们牵着手往停车场走,后面有个人突然大喊他的名字。
邱夏转头看,发现是韩烨,有些无语:“……一小时前你还发消息说他死了。”
晏归不以为意:“也快了。”揽过邱夏就加快脚步,远离醉醺醺的酒鬼。
韩烨反而偏偏倒倒地往前追,一直在后面叫邱夏的名字,这个场景怎么看怎么怪,像是在追跟其他男人跑了的对象……
邱夏隐约知道他想干什么,索性停下来:“有事吗?”
韩烨结结巴巴道:“对不起、以前…以前是我不好。你能原谅我吗?能给我陈思宇的联系方式吗?”他喝醉了,说话舌头都捋不直,一股脑全往外倒,“他们都没有、我问了好多人,没有人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激动地拉住邱夏手急道:“你告诉我好不好?好不好?!”
晏归直接把他用力推开,踉跄后退好几步才站稳,邱夏看戏似的扫了他一眼。
慢慢开口:“我一直和他有联系。”
韩烨眼底的光都燃起来,邱夏恶劣地笑道:“可是我觉得他不想你知道他近况,你懂我的意思吗?”
“不过呢,你可以加个我微信,以后说不定咱们还会联系。”
韩烨就像只提线木偶般目送他们远去,夏夜的风湿黏,将他本就不灵光的脑子吹得更迷糊。
脑子里不断回想方才邱夏的话,手脚竟有些冰冷,冲动地定了张火车
', ' ')('票,目的地已经成了他的常用地。
西南大山里的小城市没有直达高铁,绿皮火车摇晃一天后才到,宿醉后酒气满身,韩烨扶着疼炸的头找了个火车站附近的如家简单冲了下,买点零食和水就娴熟打电话约黑出租。司机师傅知道自己熟客又来了,停在宾馆楼下,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老师,又回家耍啊?”
这是他的大客户,一个人付四个人的钱,就为了不跟其他人搭伙拼车去宣县。
来往这么多次,老王也摸清这个小伙子不爱说话,一路上便也安安静静地开,还把自己最喜欢的土嗨歌都换了情感电台。
女主播温柔多情的声音缓缓流淌:有一种遗憾叫做错过,如果我们当时……
背景音乐不大不小,字咬得清晰。
-“……我怀念的是无话不说,我怀念的是一起做梦……记得那片星空,最紧的右手、最暖的胸口……”
“师傅,换一个频道吧。”韩烨望着窗外淡淡道。
大山盘旋圈圈公路,这几年国家基建越来越好,即使是大山深处也建起了漂亮平整的柏油马路。
但他好怀念两个人挤在桑塔纳狭窄后座里,在破土路上颠簸着进山的那年。
路到了尽头,他要下车走半个小时才能到那片田地。
夏天的水稻金黄,晚风一吹摇摇晃晃成海,地里散落一片掰开的苞谷叶。
韩烨小心踩过田埂,几步就跨上小山坡,躺进干草垛时他想,十四岁那会儿的自己怎么会觉得坡很长、草垛很大。
大山里天空的星星还是那么多,大城市呆久了就忘记最原始的纯净,但他不敢抬头看。
初二暑假陈思宇带他来过一次,他们躺在这片天空下听蛐蛐唱歌,枕着麦香的干草垛,他抬手指着颗最亮的星星。
“宇崽,那就是你爷爷,正看着咱俩呢。”
韩烨侧身蜷缩着,手枕在头下,凝望身旁的位置,即使这个位置空无一人。
可是以前有的,以前有个人总会在他转头就能看见,总会沉默着向他表达爱。
他和这个人在这里接了人生第一个吻。
四目相对,忘了是谁先向前倾身,炙热的唇、懵懂的心,青春期伊始破土而出未名的花朵。
他们甚至连嘴都没张开,不懂接吻还要用舌头,贴上去那两秒比风都轻柔,又仿佛被拉长成两个世纪。
让他记了好多年。
韩烨有时候也奇怪,明明自己那么笨成绩又差,记性差到被老师抽起来背四句古诗都要靠陈思宇翻书提醒,却又能把他们之间的六年记那么清楚。
或许是他早有预感,知道他们的故事会永远停在高考结束那个夏天,往后他只能靠回忆去一遍遍怀念。
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刚升初一的时候家里又换了个保姆,他妈妈听说了对方家里的悲惨象征性地掉了几滴泪,跟父亲提了一句就立马解决了两个人的住宿。
韩烨当然懂这又是父亲的“作秀”,搞房产炒起来的暴发户想要加入老阶级,也学人家搞慈善,今天资助几个大学生,明天往某某救助基金投钱。
所以得知保姆的儿子还被安排进他的班级时,韩烨打着游戏里根本没在意,只是哼哼了几声。
原本心里还残存点的“收小弟”想法,在看到对方干巴瘦弱的小身板后也彻底打消。
“你真的读初一?”他毫不掩饰地打量面前人,浆洗得发白的薄衫,套着条短了一截的裤子,脚上那双凉鞋不仅样式老土,鞋底还翘了点边。
特别是身高,比他矮了一大截,韩烨伸手想比划一下,结果对方像是被吓到,猛地往后缩,抓着保姆的围裙边想躲又不知道为什么硬生生忍住了。
韩烨当时就乐了,比看起来胆子大嘛,说不定培养一下以后也能在他跟校外约架时撑点场子。
保姆阿姨佯怒地拍了下儿子的头,赔笑道:“他性子有点闷,您别介意,但他很听话很乖的!”说着又使劲推推儿子的背,“快谢谢韩阿姨一家让我们住在大房子里,更要感谢人家把你送进好学校!”
陈思宇别扭地挤出“谢谢”两个字,说完猛地一鞠躬,这下轮到韩烨被吓到了。
嚯,这弟弟不爱说话,却是个行动派啊!
但这样的新鲜感对年少的他来说实在太低,毕竟他每天都忙着追隔壁班花、揍对班老大、扩张势力版图。
韩烨那会儿的终极梦想就是:做大哥。
至于大哥的女人是谁,等他做了大哥要谁不行?
在他每次差点忘了家里多个人时,这个人又会出来默默刷存在感。
家里有用不完的创口贴,前天擦完懒得收的碘酒隔天安静呆在药箱,不及格的试卷下总有一张错题纸……
搞什么?田螺姑娘报恩?!
韩烨摸摸后脑勺,那该感谢他爸去啊,虽然他爸肯定早忘了还有这茬。
那个小傻逼怎么会明白,在他和他妈看来难上天的事儿,放在自己眼里
', ' ')('都不值一提。
不过被人这么珍重地感谢,感觉…倒也不赖。
韩烨在柔软的床上翻滚,逆着台灯看纸上的解题过程——
嘶,字还可以嘛,题…题看不懂。
做大哥不需要文化,韩烨把错题纸折好放在床头柜上就睡了。翻个身又想,闷葫芦好像是在楼梯拐角劈的小房间睡。
闭眼,又睁开,他疑惑,那间以前放杂物的吧?不小吗?虽然自闭儿童是挺瘦小的,但难保人家以后长两米啊。
不想了,睡觉,明天还要追刘倩倩呢,美不美他也不懂,反正其他老大都在追,他也不能输啊!
安静五分钟,妈的,腾地翻身下床,他跟自己说,就看一眼小自闭在袖珍房里有没有被憋死。
轻手轻脚打开门,韩烨内心一个卧槽!
怎么没穿衣服?!
虽然平时上厕所大家都会比比大小,但这么近距离看到同性裸体还是第一次。
他心里觉得有点怪怪的,肋骨都能看见形状,屁股肉还挺多,奇了怪了……
甩甩头不再乱想,环顾四周明白缘由。
“啧,没安空调啊…这么热的天别蒸干了。”他走近,一点不见外地拍了把对方屁股,手感可以啊!
“都热得脱衣服了?去我房间睡,哥哥床大。”
韩烨大咧咧地邀请,一副罩小弟的做派。
其实陈思宇睡主卧都没问题,反正他爸妈整日不着家,夫妻各有各的玩乐。
虽然平时狠得一逼,其实也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如果能有个同龄人每天玩,其实也不错。
陈思宇本来被噩梦缠身,猛地被拍醒,意识到韩烨拍的是什么位置后,拉过踢在一样的毯子赶紧裹起来,脸烧得通红。
偏偏韩烨还恶趣味地捏了把他屁股蛋子。
“你害羞什么?都热出汗了,快出来!”
闷闷地被强拖进凉快的卧室,墙上贴着拳击比赛照片,还有古惑仔海报,没拼好的乐高零件散落一地。
韩烨把人推倒,压在陈思宇身上,心里爽了,终于可以安心睡觉。
陈思宇被他像个抱枕似的缠住,也不敢翻身,直愣愣地任由小少爷无意识蹭他。
其实他比韩烨还大一岁,乡下念书晚,从小父母外出务工,他跟着爷爷长大,嘴上不说,心里远比这个年龄普遍小孩成熟许多。
他懂很多,所以他知道要讨好这座房子的主人们,以免自己和母亲被赶走。
他懂很多,所以在学校被欺负,也不会向任何人告状。没有什么事是熬不过去的,除了死亡。
但他也有不懂的东西。
就像之前,他不懂自己为什么对电视剧里的男主角更感兴趣,也不懂自己为什么总是会忍不住偷看韩烨,明明每天喊打喊杀蠢得要死,还跟风对着女孩起哄。
陈思宇觉得自己是外土,而韩烨是内土,这种没救的。
但他觉得自己现在也没救了。
更不懂。
为什么此刻他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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