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白了。这刺客和那些对她侧目而视的人一样,是在憎恨她的不清白。她被羞辱得久了,心头怒火腾起。
“公主忝负国恩,屈事逆臣,丧辱国体,臣江陵裴晋已抱必死之心!……”那刺客对着她仍然是狂啸不止。
“你这懦夫——”铮地一声锐鸣,她拔出护卫的佩剑。
“佛门净地不可擅杀。请殿下登车。”护卫阻止她。有人将那侍女的遗体用外衣罩住,又将那口出狂言的刺客塞住口。“请殿下登车。”
“放开我!”
又有旁人接过她的手去,拽着她的手臂挟着她登上马车,周遭的景物飞快地后退。
另有侍女持着浸湿的巾帕试图揩抹她污脏的面容。“滚开!”她拒绝。
她的愤怒和恐惧渐渐冷却,却在心头生出悲哀来。这是怎样荒唐的世道,竟然逼迫着她和自己的凶犯去同仇敌忾?原来他们会因为这件事这样恨她,恨到想要置她于死地,仿佛她不是全无反抗之力的囚徒,而是逆臣最凶恶的爪牙。她被这样陌生却剧烈的敌意压迫到几乎无法呼吸。
她面容惨白,双手死死捂住心口,她的那颗心汩汩跳动着仿佛要自她腔子里呕出来。只是因为她还活着,他们为了她的性命恨她,她越是活着,他们便越是恨她。
“你也恨我吗?”她忽然问一旁的侍女。“看轻我吗?哪怕我没有苛待过你?”
“殿下?”侍女一时无措。
她紧紧握住侍女的手臂。“他弄我的时候,是不是连你们也在嘲笑我?是不是?”
“我原以为我还可以忍受——只要你们略微放过我,我都可以忍受——”她几乎无法呼吸。
侍女被她掐紧了手臂,不敢挣扎也不敢呼痛,只是咝咝吸着冷气。
她惊觉自己的失态,随即颓丧地松开双手。她何时变成这般了?她想起母后对她的教养:律法虽将奴仆视作畜产,但天下一切人等皆为人子,她越是尊贵,越应当温和恤下。
她在前十几年里一直遵循着这样的教诲,她的世界那样简单:母后,父皇的妃子、她的兄姊、女官、宫人和内侍……他们在这森严却和平的天地里围绕着她。然而卫渊将她这天地打破。他的天地与她不同,当中有累世簪缨的五姓七望,有世代受人驱使的私兵,有依附豪族锻铁牧羊的羯奴,只有他是超脱其中的叛臣,而她既是他的公主,亦是他的奴隶。
他把她拖入这样混乱泥泞的天地里,上有皇天,下有后土,唯独当中飘荡沉浮的尘世,所有人都是他的爪牙,除了她自己,便再无人搭救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