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时没有说话,有些冷淡地端详着她。她那双素日冰冷的眼睛此时湿漉漉地回望着他,夏日轻薄的一重重素色縠纱和纺花罗此时被雨打透了,欲盖弥彰地裹着她的身体。
“你只为了这一件事寻我?”他期待着她的答复。
她慢慢点了点头,反问道:“不然要为了什么事寻你?”
“简直放肆。”他神情和缓下来,转头令侍女与她更换湿衣,又说:“得了风寒,难道不是我的罪过?”
“这样热的天气,人哪里便得风寒了?”她小声反驳,依言与侍女去屏风后更衣。
“这样的雨,哪里就要我的性命了?”他亦反驳,又冷下脸来要发落她身边不周到的奴婢。
“哪里是她们的过错?是我一时想起了着急罢了。”她隔着屏风同他说话。“不许为了这些小事为难我的身边人。”
她与侍女改换了衣装,从屏风后转出来。他此时并没有在看她,仍旧以手支着额间出神。她轻轻上前接过手来,慢慢地替他揉着两眉。
他阖着双眼,享受着她少有的照顾,忽然问她:“你当真是只为这一件事寻我?”不是为了她的亲族、她的奴婢,就只是为了他来寻他?
“还能有什么事。”她怏怏不乐地停手,似是有些委屈地在旁敛膝而坐,心下却懊恼起来。她当然有许多其他事有求于他,可如今既然他这样问了,她便再难以开口了。
他睁开双眼,默默端详了她半刻。
“好些了?”她在他的目光里微微倾了倾头,一双眼睛探询地眨了眨。
“殿下如医我的药一般。”他解嘲似地笑了笑,倒在她膝头,重新开始看手中那卷驿报。
“尽说些昏话。”她面颊红了红,暗自留心去看他手中的邸报。
此时小婢捧了煎好的药来,室内氤氲起一股阿芙蓉膏独有的腐熟的甜香,龙脑薄荷清冽的味道也掩盖不住。他忽然抬起眼来,她急忙掉转过目光去,为了掩饰慌乱的神色,她有些匆忙地从奴婢手里接过药盏,在鼻端嗅了嗅。
他就着她的手将药饮尽,盯着她看了一会,并没有说话。
她将空了的药盏递给一旁的奴婢,又接过清水来与他漱口。
似乎是药物的作用,他难得地卸去了素日的警惕,那双明亮的茶褐色的瞳孔此时有些恍惚地望着她,使他有一种温柔的神色。
她一时觉得他非常陌生,心中忽然有些动摇。
外面风雨更盛,隐隐有雷声从远处滚来。他依旧枕着她的膝,审视着那卷邸报。他手中的邸报长久地停留在一页上,她低头看了看,他原是已经睡着了。
她悄悄从他手中把那卷邸报抽了出来,上下看过一遍,依旧满是官僚更替、边境战事,千头万端,让人一时没有头绪。只有一条,是她的某个从叔父因谋划行刺朝廷重臣畏罪自尽的事,夹杂在其他奏报中,并不十分醒目。
他们如今怎么依旧这样愚蠢?她将手中的邸报轻轻搁在一旁,心中冷笑了一声。
他们除去了他,又将如何?如今连她也明白,如今群雄逐鹿,宗室暗弱,他们除去了卫渊,天下也并不会因着君臣伦理回到无能的宗室手中,只会旁落在他麾下那些狼行虎伺的部将手中。他们甚至不会有他的忍让和宽容。
他们给了卫渊这样多的口实,使得他可以轻易地将他们像藤条上的刺那样一一削去。以至于如今宗室暗弱至此,除了远在西南的几位藩王尚蛰伏着静观局势以外,已无可争锋之人。
到如今还做这般无用的蠢事,简直连她这样的女子都不如。他们当年又是为了什么一心要她殉死?
“小鸾,”他忽然开口唤她,“你怎么由着我睡了?什么时辰了?”
“连你歇一刻都不许,我哪里是那样苛刻的人?”她略带责备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何况并没有一刻钟的功夫。”
他坐起身来,恢复了此前的萧爽神情,替她按着此前被他枕得麻木的双腿。
“痒。”她笑着躲开,揶揄道:“我看你已十分好了。”她这样说着,当即就要起身离开。
他的神色明亮起来,牵住她的手臂。“走什么?雨这样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