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方僧的描述生动而质朴,将佛国景象如画卷一般在乡民们的眼前展开。他痴痴听着,觉得那游方僧变成了故事里的佛陀,那土台变成了金彩鲜明的宝座,众乡邻也变作聆听教诲的比丘。
他暂时忘却了战乱和贫苦,为着那遥远到不真切的美和安宁而感动。
那样虚幻的美曾经安慰贫苦的乡民,如今也平等地安慰一位被逼迫自尽的公主。天家女和贫家子,都一样向往缥缈美丽的佛国。
他因着这部在北地广为流传的佛经与公主缔结短暂的因缘,并亲眼目睹这段因缘的破灭。
年轻的兵士难以自持,不顾同僚惊异的目光,为着幻想的破碎痛哭。
“多谢校尉为我结此善缘。”公主轻声答谢,她美丽的颈项已经被系住,“百年之后,我或可与校尉在琉璃世界相逢。”
那年轻的兵士抬起头仰望着公主的面容。
一刹那后,那位监督公主自裁的兵士痛苦地捂着身前倒在地上,他的腹中插着同僚的刀。
华美的泥金紫罗披帛被斩断,飘落在地,被混乱的众人所践踏。
事出突然,惊骇中数人被那名年轻的兵士砍倒毙命,那名兵士也身中乱刀,血泉泼洒在文石地面上,渐渐汇成肮脏的湖泊。
几名女使反应过来,全力将一扇漆云母屏风推倒拦住门首,又以手边一切可供防卫的事物愤然击打着敌人。
此时一支不知名的军队已经来到,与占据了寝堂内外的几十人交兵。面对陌生的威胁,寝堂之内残余的数人改变了策略,不再继续要求公主自裁,反而是将公主当作与另一方谈判的筹码挟持起来。
公主跪坐着,垂着面容以自己的一幅织成裙为那位方才救助她的年轻兵士包扎着伤口。
门外刀兵声渐息,剩余的几人各持刀兵将幸存者驱赶到一角。
“殿下果然不是寻常女子。”被围困的兵士中,为首的一人回头咬牙说道,开始后悔自己没有遵循主将的命令,他们不应当容许她开口,应当立即取她的性命。
这等惑乱人心的妖女,既然可以动摇人主的意志,当然也可以动摇寻常男子。
公主抬起头来默默注视着斥责她的兵士,并不答复,面貌贞静文雅,没有丝毫艳异的神色。
那位校尉见大局已定,愤而持刀向前。
“诸位校尉既然护佑了我的性命,我自当在将军面前为诸位请赏。”
公主轻轻开口,持刀向前的兵士停了下来。其他前来逼迫公主自尽的北衙禁军已死,若公主愿意包庇,自然是别无对证。
“殿下此言当真?”
“自然。若九郎愿意,我亦会尽力为九郎周旋。”公主轻声确认。
残存的几名兵士在犹豫中纷纷放下武器。
此时寝堂外的北衙禁军已被尽数格杀,被屏风和刀剑架住的门轰然倒塌,清凉的秋风涌入室内。
她略微望了望来人,乃是由她举荐并由卫渊任命的南衙骑都尉李令襄。
她如释重负地叹道:“若非上天怜悯,都尉再晚一刻,我便没有性命了。”
“臣来迟,请殿下恕罪。”
“郡主呢?”她开口询问。
一名军士上前,他臂弯中的妙常被裹在一幅撕落的斗篷之中,此时既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以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母亲。
几个时辰前温暖精美的寝堂变作尸身狼藉的血池,可她身处其中,竟然感到无限安宁。
凡夫之爱,是要女子屈于其下,仰承恩惠,而人主之爱——给予爱,也给予接受爱所需的全部依凭。
那位军士低下身来,妙常从他臂弯中灵活地溜下来,掠过许多狼藉于地的尸身,直直奔向母亲身边。
她将妙常抱在怀中,感受着女儿温软的脸颊依偎在她的心口。
她得到了血池之中的安宁,如今,也可将这安宁给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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