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撑起。
“真、有、趣。”
隆子道:“为何你们都以为,飞升者在此界外。”
“为何你们都以为,始作俑者该是宋成。”
隆子说完这句话,并不管旁人的脸色,只用那双与死人无异的眼珠子,静静地盯着邹娥皇:“你要故事,你要原因,你要这天下的作奸犯科都有一个可歌可泣的理由,那么——”
“邹娥皇,我讲给你听。”
隆子一边说,一边挥刀一砍,田埂里的草便被连根带起,无数小妖们就挣扎扭曲着,曾鲜活面孔立即变灰,倒在地上悄无声息。
隆子又是一抬手,大壮以及余的村民就像是被从天而降的两只巨手捏起,两只巨手合一,并没有发出**与骨骼被碾碎的咯吱声,相反,村民们像液体一样淅淅沥沥地溶在一起。
这个过程里,村民们始终睁着黑漆漆的眼睛,没有发出一句呐喊。
众人脚下的土地,血色咒文凸显,如巨大的蜘蛛网状笼络至幻海天的每一个角落,以那口涌出异目的井为中心。
刚刚的所有争取,在这一刻好像笑话。
一个取悦隆子的笑话。
邹娥皇木着脸。
这惨淡的人生啊...
越蓬盛敬佩地看着她,以为她一脸沉重是在寻找一击必杀的机会,不愧是师伯啊...就是顽强。殊不知,邹娥皇只是简单的在想...谁是宋成,大壮么。
下一个念头则是:
大壮他自己知道,供奉多年的神主,是他的发小隆子么?
第87章 这一辈子,值了。
自然是不知的。
在大壮与其余一众由异目所化的, 如今又彻底归成异目这摊混沌的生魂记忆里,飞升上界的神主一直都是另一位,也就是邹娥皇翻看族谱里面找到那位十六代出过的元婴。
而不是一直待在他们身边的, 隆子——宋隆昌。
那么,飞升者是生来就知道自己能飞升的么。
大概也不是的。
就像是鲤鱼没过龙门之前,总觉得自己只是一条普通的小鱼;读书人没科举成名前,也断然不知道自己能金榜题名。
可大概也是的。
能越过龙门的鲤鱼, 并非是一朝一夕而跃,能金榜题名的书生,也绝非是只苦读了一日。古之成大事者, 必在冥冥中有所预料。
隆子就是这样的人。
隆子一开始没想过自己会修仙的, 但是当他真的走到节点的时候,麻子青年微微一笑,便若有所思地悟了。
所谓命运把猪推到风口浪尖, 猪都会飞, 一样的道理。
那一日求仙的同乡衣锦还乡,酩酊大醉的时候把村民供上来的几坛酒都打了个细碎, 说这些都是凡酒配不上他这个真仙人。
隆子笑眯眯地, 按住了拔刀欲砍的大壮,为同乡拿来了十里八乡最好的女儿醉。
后半夜。
仙人一醉伶仃,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最瞧不起的凡人手里 。
小名隆子的青年背靠在月华垂落的墙壁上,翻捡着染着血的乾坤袋,半是遗憾半是难过地想, 从小到大的玩伴,怎么换了身衣服, 就变成了他认不出的大人物。
刀没对方胸口的瞬间他的虎口还有些麻木,如今粘稠的液体已冷凝。
宋隆昌想, 既如此,那我便代他去寻仙。
第二日,隆子告诉乡里乡亲们,说仙人早就走了。
寒冬酷暑,日复一日。
麻子脸青年支起箩筐,白日打猎耕田,晚上自行打坐,路上遇见好说话的大娘还会微微一笑打个招呼,田间有不懂事的孩童,兜子里永远是有两块饴糖的。
直到有一天他回头,发现从不落雪的幻海天,突然有了雪,发现从不干涸的土地,突然变成了粒粒碎沙。
直到有一天,他回头。
发现背后空无一人。
凡人和仙人之间,最难跨越的一直不是修为。
是时间啊。
沧海桑田,白驹过隙,
世界上第一个飞升的人为什么执念下来呢。
所有人都说祂厉害,所有人都以祂为傲,但是祂却只希望时光再慢一点再慢一点,年轻的祂想去看十四州四海,想去看天外天。
那时祂不会料到,看过了一切的祂,只想回来。
回来。
哪怕此界无法承载祂磅礴的力量,哪怕最后的结果只有毁灭,哪怕要枉顾其他不想干的人妖性命,祂亦觉得自己无错。
幻海天的故事,向来都只传对了一半。
这里有村人,有万古第一个飞升者,有被吸干灵气的万亩荒漠,有一口井装着一个海...但是唯独没有因凡人而动容的飞升者,也没有因为仙人而死的凡人。
因为那群凡人,根本没有活到那个岁数。
他们的子孙,也有手有脚,知道怎么离开这片地。
“我有什么错呢?”
隆子、宋隆昌...不或许现在称呼为祂,更加合适了,祂慢慢地与异目汇聚在一起,粘稠斑驳的水质上闪过密密麻麻的眼珠与口舌,说话的声音如隆钟一般嗡嗡从浑身上下各处而出。
“只是想让他们活下去,只是想让他们还活着,只是不想让别人改变,只是想让刹那永恒...有什么错呢——”
“为什么要阻拦,为什么要与我作对!”
咆哮的声音、痴怨的声音,宝相庄严的声音,悲悯的声音,雌雄莫辨的声音...万千音色,都在嗡嗡地重复着这句话,一时之间,邹娥皇脑子里只有“只是、只是”这几个词。
她终于忍不住了,长剑出手,从地上单蹦而起。
“难道我就有什么错吗?”
邹娥皇平静反问:“难道他们就有什么错么。”
“你觉得这是个可歌可泣的故事吗?”
“你觉得你很伟大吗?”
她实在是个好脾气的人,说话的时候语气平平,可是眸子深处,好像染着那一分极其危险的火光。
谁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怒的。
甚至谁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生气。
连神也不知道,祂只是忽地嗅出了一丝危险。
那面目平静的女修从容说:“之前我师兄曾经跟我说过,所谓真仙一类的东西,都是闲疯了,才会创出异目,觊觎下凡。”
“那个时候,我没信。”
邹娥皇的剑没有血,拖在地上,她一步步地向磅礴壮观,由那些粘稠的,吞噬一切的异目汇聚而成的祂走去,在祂的衬托下,她显得是那么渺小。
可是就是这么渺小的姑娘,抬起头来时,祂竟然感到一种许久未曾感受过的惧怕。
在她的注视下,祂竟觉得有种几乎要灰飞烟灭的灼烧。
剑尖一挑,万丈成灰。
那些汇集在众人脚底,束缚着众人的异目,就这样被剑荡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