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1 / 2)

绚烂英豪终极篇作者:醉雨倾城

第23节

苏暮宇笑著从冰箱里拿个鸡蛋放在手里玩:“可我的收入没增加。顺便说,我喜欢听你说‘咱们’这个词,很有味道。”

略带地方俏皮口音的女助理骄傲地回答:“谢谢波塞冬大人。您看……”

“2麽,给他吧。”苏暮宇把鸡蛋磕进锅里煎,蛋白很快开始微黄,油泡劈劈啪啪地响,“但这次务必把重话说了。人太贪婪不是好事。顺便,看著点儿这个老不正经的工业部长,如果他下马,2刚好省了。相关事务你也多留意。”

女助理一一应下来,电话挂了的时候,苏暮宇娴熟地把锅颠了颠,鸡蛋乖巧地反面贴下,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贝蒂因而赶来看,高兴地手舞足蹈。

一年一度的工业竞标会和洽谈会不到十天就开始,苏暮宇每天在复习大学功课、做论文、给豌豆们保媒拉线的时候都会接到各种各样的电话通告。分布在全国各大省份的候鸟纷纷所有动静,趁机需要求苏暮宇办事和申请退出的人也不在少数,波塞冬少不得要这边安抚那边鼓励,还要抽空看看各地新任候鸟的资料。最著急地莫过於本该到手的秘密价码现在还没有任何信息,孙秘书的保证一再延期,苏暮宇不禁有些疑心和担忧。

其实他完全可以从江立那里知道很多事情。在政府打拼的江家二少爷还没有成长到手握重权的地步,可是已经能独立处理很多繁杂的事务,尤其是经济方面,他的头脑和学历让他对时局的把握异常精准。女助理好几次抱怨搞到信息的途径太迂回,暗示苏暮宇可以问问常来玩的江立,苏暮宇总是一笑置之。

尤其是现在……

经历不是用来遮掩的借口,苏暮宇深知自己的处境时时刻刻都亮著危险的大红色信号灯,和江立这复杂纠缠的关系更是说不清道不明。也许江家会觉得梁丽征的突然出现是天大的好事,一方面免得让两个儿子都爱上男人,一方面保证苏暮宇从此离江立远远的。即使没有结婚这回事,如果他真的为了海神殿去套江立的信息,就会和里比比皆是的反面一号没有任何区别。可苏暮宇的心永远停在11岁没有长大过,他用近似孩童的小复杂框出世界上最基础的大善恶标准,并且告诫自己永不许出界──和江立的关系就这样,苏暮宇想,即使那只是朋友,他也不可能答应两人之间出现单纯的利益交流。

况且,那真的只是朋友吗?

孙秘书在竞标日前三天,精准地将第一轮底价送到候鸟手里,并且表达了对之前苏暮宇和江立一起挑的那款腕表的极度喜爱。苏暮宇只是淡笑,吩咐手下人把今年的事情做好,自己跑到学校去了。同寝室的同学在一家社会新闻类报纸实习,苏暮宇买了一个大披萨闯进门去:“快,手里的劲爆消息给两条,我的论文写不出来了。”

因为生病而请假回寝室工作的同学从布满长短修改线的作业里抬头:“已经下厂了,南原市工业部长勾搭到的小妞儿终於露脸,长得不错,就是胆子忒小,我们一咋呼她就全说了。”

苏暮宇倒可乐的手抖了一下,强作镇定:“新部长人选不是早就到了麽,换掉他只是时间问题。”

“新部长的资料我也摸透了。”同学伸手,接过苏暮宇递来的披萨,忽然想起了什麽,“你哥打电话找你好几天了。”

苏暮宇一面做出不屑的表情一面拿著揉到稀烂的几页纸读:“我把手机掉马桶里了,已经联系到他了,没事。咦,女部长?这就很稀罕了,铁腕,嗯,还是……”他短促地吸了口气又长长吐出,“首相的大学闺蜜。”

“这就好看了!”同学满足於双倍芝士,“明天头条有一半是我主笔!”

事关重大。

苏暮宇把上面四个字发给自己的女助理,无限惆怅:这是一件比豌豆生什麽样的孩子还难解的大题。

果然,第二天的报纸卖得飞快,连平日盲著地铁里乞讨的老汉都津津有味地看著头条上梨花带雨的女孩。被政府官员包养不是什麽好事,尤其是这个工业部长不仅拖家带口,而且还有一桩复杂的离婚协议此任妻子之前。女孩把部长赠送的所有礼品列了清单,还说出了两人平日消费和旅游的地点,这恰好和之前南原市带头反腐败的形象截然相反。

苏暮宇皱眉看著电视,手机一直响。在没有想清楚对策之前,他一般不会接电话,女助理也会颇有灵犀地不再打来。但是这次情况不同,女助理不依不饶地留言,反反复复拨打,苏暮宇终於烦了,直接摁下了静音。

孙秘书对海神殿的帮助不可磨灭,没有他,海神殿不可能顺利拿到低价工业原料和加工项目,更不可能把南原市和特克斯做成联谊城市,让海神殿直接受益。但是此人的贪婪和两面三刀,苏暮宇早有领教。事到如今,孙秘书的上司倒台,新部长又是女人,换掉孙秘书的进程必然加快不少。可是今年的洽谈会还没开,此时对孙秘书的放弃实在得不偿失。

苏暮宇很想找个人商量一下,心烦意乱的时候,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很多天没有联系苏朝宇,於是纠结了半天才把苏朝宇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没过三分锺,苏朝宇的电话就闯了进来,如果那也有形体的话,绝对是携著怒气的风风火火:“你在哪儿?”

“我在首都,没事儿。”苏暮宇心虚,“我正想打过去。过几天我出去玩,去南原。之前我会跟江立把话说清楚,至少还要把贝蒂托给他。我们之间的事情,哥,你不要管。”

“梁丽征跑了,你一定知道。”

“我当然知道,但是这跟我和他和好没有任何联系,同时,我也不会因此就原谅他的无知无畏。”

苏朝宇笑了一声:“算了吧,他不需要你的原谅,只要你出现,他就会像个小动物一样贴上来,玩命蹭你的脸。”

苏暮宇也笑:“伤害已经造成,弥补的结果我才是判定员。”

苏朝宇发觉弟弟其实很平静,於是故意岔开话题:“南原有什麽好玩的?你倒不如去北方转转,听说叶舞山森林公园里新添了麋鹿宝宝。”

没想到苏暮宇一叹气:“你不看报纸的吗,亲爱的哥哥?”

“今天早晨的短信摘要还没发过来啊!”苏朝宇捂著听筒吩咐勤务兵:“给我一份今天的时报,谢谢。”

苏暮宇很为难:“我必须做的一些事,怕会伤害无辜的人。”

苏朝宇一目十行看著头条,一言不发。

苏暮宇缓缓地说:“这事儿跟我们有关,也许会牵扯江家。”

苏朝宇在空气里挥拳头:“仅仅是可能,你什麽时候变得这麽多愁善感?我还是那句话……”

“海神殿是点了引线的烟花,迟早会炸的天空一片血红。”苏暮宇学舌,“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放不下,不是不愿,是没办法放。在没有合适接班人全权交接权利的前提下,我放手後的唯一出路就是去死,没准还要牵连七七八八的人。”他顿了顿,这话重了,他甚至能想到苏朝宇非常生气非常严肃的表情:“我可以找到更好的结局。”

苏朝宇只是短促地说:“好。”

“不必这麽担心。”

苏朝宇苦涩地笑:“我怕我以後想担心都没机会。”

苏暮宇狠狠地呸了一声,门铃意外响起。年轻的波塞冬小声和哥哥道别,从猫眼里看见自己的女助理显然是刚从片场跑出来──她是个平面模特──穿著一件极不合时宜的皮草和长靴。

“大人您手机占线!”女助理关上门急促地说,“车还在楼下等,只是您必须知道,孙秘书已经向新工业部长坦白了所有内幕。”

苏暮宇不禁胸闷:“全部?”

“司机报告说,本来孙秘书今天应该向新部长交接一些未尽工作,两人同车的时候,孙秘书忽然发难,举起一把枪对准了新的工业部长,自称有人指使逼迫,如果部长不能给他接下来三轮的竞标细节就要杀了部长。”

“什麽时候?”苏暮宇匆匆从瞥了一眼手机,上面的各方来电已经超过三十个。他忍不住要骂孙秘书太贪太笨,却知道现在不适合发火。

“大概两个小时前。女部长很镇定,承诺孙秘书给他升半级,条件是孙秘书供出逼迫者的名字。但孙秘书要求女部长放缓追查腐败问题和对账的脚步,对方自然没这麽傻,会给他转移赃款的时间。於是……”助理喝了一口水,说出了苏暮宇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结局。“女部长直接打开了行驶中的车门撞了出去,咱们的司机也慌了,立刻刹车,幸好已经在市政办公区,後车开得非常谨慎,撞得不凶。”

苏暮宇已经写好了几个电话,折成细条放进助理手里:“联系他们同行,下午飞南原。这算是出大事,孙秘书在南原私招兵马的事情我早就知道,搞不好要火拼。孙秘书?”

“在押,还不知道有没有把咱们扔出去当盾牌。”

“早晚的事。”苏暮宇替助理开门,送她回片场,“我用2养了条蛔虫,这回要吃大苦头。”

助理刚钻进车里,苏暮宇就打开了手机,两条线路都在堵车,电话接不完──无一例外,孙秘书损人不利己又没有胆识的行为让所有见惯了你死我活的高手都慌了。这就是最不靠谱的现实,一个毫无章法的人轻而易举乱了严整的阵脚,现在是集体买单的时候。

苏暮宇中午回了趟家,特意在单元门口多走了几圈,果然,没过半小时,家里电话就响来了,江立直截了当地说:“我在楼下,可以上来吗?”苏暮宇隔著窗子看了一眼,拉开防盗门。

房间里一塌糊涂,除了有灰尘以外,对主人突然要离家很不满意的猴子正把苏暮宇替它收拾好的小行李箱里的东西一件件扔出来,并且顶著主人的内裤满屋吱吱乱叫乱跑。江立看了看苏暮宇的行李箱,慌张地问:“你要去哪儿?”

“南原市。”苏暮宇把电脑塞进提箱里,“贝蒂拜托给你了。”

江立大吃一惊。他准备了一车道歉的话和解释,居然一点儿都没用上,苏暮宇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把他们的关系掰回了从前──不不不,还有一点儿不一样的是,苏暮宇始终客客气气的,跟那天他来说自己要结婚了一样。江立忍不住想要即时修复这个不算良好的气氛,但苏暮宇公事公办地把撕不坏的图画书放在贝蒂的箱子里说:“没有这个,你晚上大概睡不著了。”

那样自然的神情动作,竟让江立一个字都没法再说,只能接受这种气氛和这个结果。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期待的是不是这样的见面方式,那些关於危险和警告的话,全都沈回了心里。

贝蒂显然对主人“去海边旅游”的谎话非常不乐意,唔唔哇哇和苏暮宇争执了半天,终於妥协。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来不及把他标志性的头发染成正常颜色,只能略微束了束,又戴一顶棒球帽。楼下一辆车摁著喇叭催促的时候,苏暮宇正艰难地把自制的棒冰从冰格里往外拽,西服笔挺的江家二少爷只能过去帮忙用手心温度暖著冰格,冷得呲牙咧嘴:“一个猴子,毛病多得快赶上我家小舅舅了。”

贝蒂骑在他头上给了两拳,随著苏暮宇一趔趄,一根酸梅口味的棒冰出现,贝蒂终於心满意足地同意钻进属於他的航空箱里。江立跟苏暮宇一起下楼,平日里能说会道的他只在苏暮宇都钻进了车里之後才吐出一句:“小心一些哟!”

苏暮宇凝重地看著他,愣了一下又微笑:“你知道了。”

江立的心思全不在谈话上,因此并非刻意装傻:“什麽?”

苏暮宇摇头笑:“再见。”

车已经开走,江立站在原地才悚然回神,其实,他们谈论的绝对是同一个话题。尽管他该说的一个字都没说,但自己的失态,几乎成了给苏暮宇的最好的警告。

换新部长和旧部长下马、旧秘书在押的消息并没有影响供应商们的日常安排,对於他们来说,新旧交替除了要花费新一轮的打点钱以外,并不是什麽太大的变动,只要时局够稳,他们就知道如何赚钱。迪卡斯石油之争和几大法王家族实业相继凋零,反而给布津帝国的经济注入了一些新鲜的氧气,小规模的厂商从被大企业压得透不过气的局面里抬头,和谐有益的价格战里,大家目前都沾著自己的小便宜。南原市是工业大省、原料大省的省会城市、经济核心区,每年的洽谈会本就很热闹,今年的小规模厂商数量增加了50,导致宾馆酒店纷纷挂出客满的牌子,若不是苏暮宇早有预备,下了飞机後就要在市区苦苦兜圈子了。

苏暮宇的酒店位於商业区中心,车多人多,24小时喧闹鼎沸,尽管助理提醒可能会休息不好,苏暮宇还是执意入住,觉得安全些。现在的海神殿毕竟不是当年,苏暮宇是绝不会干想炸首相府就炸这种天地不容的事情的,一年平静期後还有人嚷著要搞点儿事情给政府颜色看,两年後,武器弹药都慢慢落灰受潮,三年到五年间,即使是再狂热的青年也过了暴躁期,对於杀人闹事反而害怕犹豫起来。

女助理换上了小礼服:“今晚的酒会,我陪一位企业家参加,请大人务必好好休息,孙秘书的事情咱们等等发展。”

苏暮宇又笑了:“咱们。”

女助理轻甩长发:“改不了了,咱们,大人请将就一下吧。”说著原地转了个圈,给苏暮宇展示自己凸翘之处,“新买的,好看吗?”

“很不错。”苏暮宇走到窗边,指著远处一幢大楼,“那是政府办公楼?”

“是,大人,工业部在8层到11层。”

“很好。你去吧,让大堂把报纸送来。”

省级电视台为这次南原市的事情做了个专题,苏暮宇把电视调换到相应频道,声音放得很大,在卫生间里自己染头发。为了不让太多人注意到自己并且和高调与基地指挥官谈恋爱的哥哥对号入座,苏暮宇早就习惯了改变头发的颜色。随心情不同,他可以选择从深灰到浅栗色从金色到纯黑的各种形象。苏朝宇知道後,曾经有一段时间非常内疚,认为是自己的行为阻挡了弟弟自由生活的选择权,苏暮宇倒觉得无所谓,反而热衷於尝试各种染发剂的效果,列了一张大表,最终选定了一个沙龙特供的牌子,碰见打折就囤一堆在家里。江立笑话他守著金山还淘打折货,苏暮宇学著江家都会的口气摇摇头:“你哪里知道其中的难处。”

想到这里,苏暮宇耸肩看看镜子里琥珀色头发的自己,差点儿乐出声来。苏朝宇发来短信:刚接到取消拍外景照片的通知,全国范围大降雨。苏暮宇回复:我用染发剂,又不是油漆。真是无比有灵犀的兄弟俩在不同的空间会心一笑,像两颗加速相碰又弹开的磁球,继续各自不同的轨迹。

天色渐暗。苏暮宇不爱叫外卖,下楼去寻觅美味的小吃,走到大厅才想起来一件事,脚下及时一转,从玻璃门里又钻回去──有那麽一瞬,苏暮宇发现侧门里有人影光速闪动又消失,他并没太在意,找到值班经理,声明忘记挂请勿打扰的牌子,但还是不要打扫自己的房间。临走时,苏暮宇刻意看了看侧门,一个空阔狭窄的安全通道而已,没人。

小吃街上人头攒动,苏暮宇走走停停,终於在一家拉面馆里找到了想吃的东西。热滚滚的高汤和手拉面让人有种恍然如家的满足感,周围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们一起吃,整个小厅堂里蒸汽飘渺,光线昏黄,拥挤之後的感觉竟是淡淡的苦,苏暮宇觉得寂寞,拿起手机来,却又有熟悉的他的短信。

几乎能看见,江立孩子气地跳著脚抓起衬衫粗暴地塞在背包里:“又要出差!”却还是在冷静下来之後把它拿出来叠好,用他们江家标准的成人叹气法长长呼出自己的郁闷:“我想睡懒觉!”

触手可及的感觉,远在首都。身边小情侣谈论著今天打折衣服到底有多超值。苏暮宇在这样的错觉里摇摆不定地思考了一会儿,目光落在目的地上,终於知道自己该回复什麽。

江立被政府调派,以首席新闻发言人的身份到南原市监督前任工业部长及部长秘书案件的整个调查、处理过程。不用说,这是江立自己申请的,以他的身份,有这个速度追苏暮宇追到南原来,非常容易。只是苏暮宇并不清楚对方是不是真正明白自己的来意。江立是非常有原则的人,跟江家的大儿子一样,为人处事的标准近乎强迫症,如果他知道是海神殿的候鸟在这个局面里掌舵,脸色一定不会好看。

“贝蒂呢?”

“拜托给了我家附近那个宠物店。放心,里面有只雌貂,贝蒂暗恋人家好久了。”

苏暮宇付钱走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逆行回酒店,忽然被一对外国人拍肩:“照相,帮忙,好不好?”老夫妻两个,布津话讲得磕磕绊绊,但是眼神非常恳切温柔,苏暮宇一时心动,答应下来,替老夫妻以小吃街的标志物为背景拍了张合影,临走前,妻子说:“今天结婚,三十年,我和他。”苏暮宇忽而想起爸爸和妈妈来,後背一阵冷汗泛起──他们是什麽模样?按理说,今年应该两鬓泛白,听力视力都退步了。可脑海里仍旧是爸爸黑著脸呵斥“你给我过来!站你哥旁边”、妈妈狠狠拍爸爸後背“吃撑了就洗碗去”的场景。苏朝宇站在角落里笑得发颤,结果屁股上挨了一脚,没处发泄便踢在苏暮宇身上,两人立刻再次打做一团,完全忘记了挨骂是不到60秒之前的事情。

那时候的爸爸妈妈像照片一样被记忆定格。苏暮宇拼命试图想象他们後来的样子,但头脑不听使唤。他们结婚後一年便有了双胞胎,苏暮宇推算,离三十年婚庆倒也没有几年,只是天地未改,斯人已逝。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2

当晚一点,江立抵达南原,苏暮宇早就睡熟,短信也没把他吵起来,直到第二天早晨警笛长鸣的时候,苏暮宇才从被追逐了整整一夜的梦境里疲惫醒来,手机上已经有七个未接来电和十几条短信。

他从窗户里看出去,南原市如常运作,刚才呼啸而过的警车通通朝市政办公区而去,苏暮宇只觉得一激灵,手机在掌心猛地开始震动,整个人几乎是在一秒内睡意全无。

女助理问:“大人,我可以进您房间吗?”

苏暮宇拉开门,女助理从走廊尽头优雅而来,引得服务生在她身上多看了好几眼,她进门便展开报纸:“他来了。”

江立和其他政府官员下飞机的照片赫然第二版中心,苏暮宇头疼地推开报纸:“我知道。”

“9点的时候,新闻发布会已经开过,江小少爷说,严惩是核心,希望有关人员主动坦白。孙秘书手下那拨混混就在办公楼前叫嚣,闹得警察都去了。”

苏暮宇皱眉:“这有什麽好闹的?”

“咱们可理解不了。”女助理打开电视,调成静音,画面里正在重播刚才的实况,苏暮宇目不转睛地看。公安部门的安保人员在前,政府人员殿後,刚做完通报的江立一身西装、金丝框眼镜被夹在中间,在记者、话筒、摄像机的围追堵截下艰难过办公大楼前的无数台阶。都接近办公车的时候,远处冲过来一群市民对著江立开始抗议,旗帜鲜明地写著“部长放火,秘书点灯”。苏暮宇冷笑:“把政府通告念念。”

女助理半依在电视柜上,左手抖开报纸,右手端杯矿泉水,把整份通告一字不漏、抑扬顿挫地念了一遍,那表情举止,若是不知道两人的身份,这场面像极了服务生给客人报菜单。苏暮宇想了想说:“为什麽对孙秘书如此强调,难怪有人借这个名头闹事。”

“昨晚酒会上,那位企业家听传言,说孙秘书手里掌握有重要的消息,想以此换减刑,但新部长下午就发话,说南原市新工业部不吃这套,政府出这麽一个通报结果,也是逼孙秘书说话。”

苏暮宇躺进椅子里,指指身边的另一把,女助理坐过来,打开手机记事本:“您请吩咐。”

“没什麽好吩咐的,我只觉得难过。”苏暮宇闭上眼睛,双手十指交叉扣在胸前,食指隔著衣服一下下地弹著胸口那象征波塞冬身份的挂坠。“虽说海神殿本就不是什麽好东西,但盗亦有道,孙秘书本来就过分了,现在捅得全国雨点纷飞……”波塞冬睁开眼睛,海蓝色的眸子里读不出任何喜怒,话却是重重的:“拔光它的翎毛也就算了。”

女助理用口型做了个“哦”的反应,悄悄记下来。

苏暮宇搓搓面颊:“我还没洗漱。”说著就走进卫生间,关门前又探出头来:“在它没有把海神殿彻底端出来之前。要快。”

直到回到临时办公室里,江立身边的保安还是不少於五个人,碧色眼睛的年轻政府官员和其他人一起坐在屋子正中的沙发上,保安们手足无措地屋里站了两个,门外留了更多。终於,组里年长些的一位新闻秘书站起来向他们道谢,礼貌地请他们休息。

正说著,南原市的行政总秘推门而入,江立身边的另一位官员站起来和对方紧紧相拥,这是昔日学长学弟,已经快十年没有见面了。一时间,所有人都忘了早晨被人堵截的不快,开始闲聊,直到有人来招呼大家吃工作餐。行政总秘拉著学长出去吃,被洗手回来的江立撞见,三人会心一笑,行政总秘大方地拉他一起去,江立自然是不能跟著的,正要推脱,手机就响起来──标准铃声,听不出来电人和他的关系──他刚好借机溜走,在餐厅里没人注意的地方接起来。

苏暮宇笑著问:“早晨的领带很帅嘛。”

江立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再平常不过的黑蓝细白纹,便狠狠地哼了一声,随後想起了什麽似的补了一句:“你在哪儿?”他明白,苏暮宇绝不会没有看出这个“出差地点相同”的假到不能再假的的“巧合”,联系当下情景,又绝对和自己没犯错误的时候对方打来逗他开心的口气不同,因此,江立判断,苏暮宇距离他肯定不超过一千米。

“市政府办公楼前的花园,第二个垃圾桶边。”

果然。江立觉得浑身发抖,一下站起来:“为什麽?”为什麽海神殿老大,在南原市出事後第一时间赶到,甚至放弃了和自己谈话的机会,直接轻易地原谅了他差点儿娶个姑娘的行为?

苏暮宇坐在椅子上注视著餐厅方向:“嗯,如你所想。”

两人沈默了好久,苏暮宇又说:“出来谈谈,我请晚饭。”

“我不能去,哥。”江立一口回绝,“身份特殊,尤其是……”他垂下眼睛,注视著上次生日时候苏暮宇送的贝壳袖扣,“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该去,哥。”有人过来小声说自助开始了,江立摆摆手,从口袋里掏出耳机插好,扯下了袖扣,却妥贴地放在裤子口袋里。

“我有话对你说,江立,”苏暮宇声音平静,情绪一如天气,澄澈安静。他不期望电话那头的人能迅速理解自己,更不奢求所谓的原谅,他只是想让江立明明白白,在恰当的时候选择置身事外。苏暮宇说:“下午会对孙秘书进行问讯对吗?你会知道我请晚饭的原因。”

“哥。”江立深吸一口气,无限失望,“我的立场很明确。”

“你会错了意,”苏暮宇说,“我就在这附近等你,相信我,晚饭之前你会想要见到我。”

“是的,来南原之前,我一直想,但是现在……也许我不想。”

“你始终想。关於我,你满肚子的问号都是看资料解决的。现在,你几乎要结婚,我几乎变成反面一号,难道你不想问问当事人吗?”

江立无语。他一直努力搜集和苏暮宇有关的海神殿资料,试图在这个蓝眼睛的人身上读到任何一个足以拒他於门外的秘密,但是他始终处在失败的感慨中,不是苏暮宇做事太绝,而是江立已经潜移默化地学会了给苏暮宇所做的每件事找到一个理由。事实上,这些理由真的存在,苏暮宇也未曾伤天害理,只是江立觉得後背发凉。爸爸一直希望他从政,培养他严密的思维和多角度的认知方式,但苏暮宇短平快地敲碎了几乎所有基础,闯入江立逻辑严谨的世界里。碧色眼睛的年轻人糊涂了。他眼睁睁地看著自己为海神殿掌权者的行为找理由并认为自己的行为没有错,埋在已经倒塌的基础里的声音却气若游丝地说,江立,其实你不该这样。

可是到底应该怎样?江立端起还温热的餐盘,掀开一个又一个!亮的保温盖,寻找自己喜欢的食物。

苏暮宇你到底是谁,你和师兄一模一样,却又和师兄截然相反。江立味同嚼蜡,决定晚饭去见苏暮宇。无论下午的听审会知道什麽,他都要见到苏暮宇。正如对方说的那样,他需要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否则,憋得太久,内伤就会转化为痼疾,想要痊愈是没有可能了。

南原市是很有名的一座现代化城市,商业区布满各种餐厅酒店和宴会场所,苏暮宇却给江立了一个居民区附近的地址,端端正正在立交桥下的街心花园里。当碧色眼睛的江家二少爷半信半疑地上了出租车说出地址之後,司机吹个口哨:“知道!”便一路飞驰而去。

店面很小,隔著绿化带几乎看不见,只有棕色房顶非常显眼,似乎是丛林酒店的风格。心情缘故,原本很信任苏暮宇品味的江立对此产生了一丝反感,类似的餐厅首都比比皆是,多到恶俗了。没想到门口有个裙装美女妖娆一笑:“江少爷来了,大人一直在等。”

江立不便直接呼出苏暮宇的那个称号,只能低头进门。大厅令人一惊,洁白到像个实验室的环境里,除了一个安静坐在那里的服务生以外,居然没有客人和桌椅,空落落的大厅就这样让人的心莫名一空。美女请江立上楼,渐渐听见人声,二楼是通间,面积不大,一共十桌,统统客满,摆设一律是石头的,看起来笨拙粗大,每桌都有烛台和围屏,从外面看只有剪影晃动,仿佛一场神秘大戏。三楼仅有两个包间,一件挂著“预定”的牌子,另一间虚掩房门,美女敲了三下,里面传来苏暮宇的声音:“是江立来了吗?”江立深吸一口气,毫无风度地抢在美女前面开口问话:“是不是故意把我放在局中?”

苏暮宇没想到他这麽直截了当,愣了一下却又只能叹笑一声:“不是鸿门宴,你何必搞得这麽紧张?”

美女助理关上门,江立坐在苏暮宇对面:“在这里合适吗?”

面对他的咄咄逼人,苏暮宇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下午的问讯结果非常乐观──孙秘书本身是个意志摇摆不定的人,加上这次闹大,他能说的事情绝对能让所有政府官员心花怒放,这里当然不包括江立。碧色眼睛的江家人不会高兴,只会觉得胸闷,第一反应就是来找苏暮宇算账。“再合适不过,隔壁那间是我的助理预定的。”苏暮宇摁动对讲机,吩咐服务生上菜。

江立心烦意乱地解下领带,脱去西服,白衬衫袖子三下两下卷到肘弯以上,露出年轻结实的手臂。他像个大人那样交叉双臂撑在桌子这头,眼睛盯著苏暮宇:“让我跟你核对供词,波塞冬大人。”

服务生恰到好处地敲门而入,四菜一汤,苏暮宇笑著把餐具递给江立:“政府招待标准,不要说这是贿赂。”江立不吃,目送服务生远去,刚要开口,苏暮宇砰一声开了果酒,然後自然随意地接过话头:“孙秘书为海神殿提供竞标洽谈的内部价码已经有很多年时间。他是一个贪婪的人,否则我不会送‘为之’。事到如今,我只能说意料之外。”

江立气得哆嗦:“行贿受贿,勾结恐怖组织,纠集私人团夥,该不该干的,孙秘书都干了。”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亲自来解决问题。”苏暮宇递给江立一杯浅多几乎透明的果绿色液体,江立微微撅起嘴拒绝了:“差旅时间,我最好不要喝酒,明天还有商讨。”

“是野生白葡萄的自酿果汁,”苏暮宇皱眉,“江立,我说了这不是鸿门宴。我也知道这让你为难,可我的意思是明白彻底地知会你而不是低三下四地求通融。”

江立僵硬地接过果汁:“你所谓的知会,就是在被孙秘书道破之前打个电话告诉我,对麽?”

苏暮宇点头:“很抱歉我认识你,江立。如果我们素不相识……”他为这种感觉微微难过,“那我不会有任何歉疚和担心,对於我来说,现在尽快让孙秘书不再说话是最要紧的问题,而不是跟你吃饭。但我们认识,不仅认识,我们还是──”他想说朋友,又觉得不恰当。他们构不成恋人的事实,又不是单纯的知己,尴尬的境地只能迫使苏暮宇举杯,蓝眼睛里流露著些许称不上消极的失落──平日里的江立一定擅长化解这种尴尬的,但是今天他只是端平杯子,轻轻一碰。

苏暮宇没有随他喝这第一口,而是继续说:“提前告诉你,是我抛开波塞冬的身份的一种知会方式。如果直接听见孙秘书供出海神殿,我自作多情地想,你会著急。”

江立深吸一口气,用超乎年龄的冷静尝了一口菜肴:“我当然著急。自从哥哥活著回来,海神殿就已经是江家的了。而你,发生这麽大的事,你问过哥哥的想法和处境吗?”

苏暮宇凛然:“江家的?”

“不是吗?”江立僵在嘴角的笑容终於消弭,“残忍,但是事实,哥哥活著回来了,杨上将平剿余孽,江家和你,再也脱不开干系。”

对著这种直接有效的责备,苏暮宇一时间百味陈杂。江立靠坐在位子里,偏著头看著桌上的立式菜单,苏暮宇固执单调地端著他的果汁。楼下人声切切,楼上安静地让只字片语都显得尖锐刺耳。江立目光微动,算是瞥了苏暮宇一眼,苏暮宇知道,但不回应。

许久,波塞冬把果汁一饮而尽,掀开一只椰子的壳,从里面盛了两勺粘稠的豆粥,再用刀旋了两片椰肉下来,放在江立那边。“吃点儿热的。”他说。用最平静的方式说,就像那一次,江立被灌醉了,竟让司机把他送到苏暮宇家里去,大半夜的,他只穿了一件卡其色的高织棉衬衫站在落雪的院子里喊:“哥!”苏暮宇跑到阳台上看,车灯从背後打来,江立单薄地站在那里,雪珠就在身边纷纷扬扬地往下落。看不清脸,就看见这麽一个发光的轮廓,年轻,神秘。江立扑进苏暮宇的大衣里说:“我就想喝热茶。滚烫的。”

“你在听我说吗?”江立的声音骤然提高。

苏暮宇抱歉地摇摇头:“走神了,昨晚没睡好。”

“你甚至不曾顾虑江家安危,哥。”

“我要顾虑的人非常多,多到我必须舍弃。很明显,我的哥哥,你的哥哥,你,都不在我舍弃的范围里,我很清楚。但是你也要清楚,我的身份是波塞冬,无法改变。”

江立紧紧握著玻璃杯细长的脚,手心的热气在杯肚周围腾出一片淡淡的雾色,他近乎绝望地问:“你为什麽不放手?”

苏暮宇笑起来:“我怎麽可能放手?”其中有关“放手必死”隐情,他不能告诉江立。从结婚这件事上,他明显看出江立还太小,不够成熟,不够有魄力处理这件事,苏暮宇早就决定回首都後和江扬好好谈一次,但事情发展到这步,苏暮宇很为难。

“如果是苏朝宇师兄,他会第一时间和我哥商量,尽管我哥说师兄一直是个冲动的人。”

苏暮宇终於了然,笑得不失控,却心酸:“你果然是喜欢苏朝宇的。”

“没有!”江立脸色发红,“这不一样,不是今晚的话题。”

“请不要用苏朝宇的准则来要求我。我是苏暮宇,是波塞冬。”

“好吧,哥,我尊重你的选择。”江立饮尽果汁,“你是波塞冬,我是政府职员,我们立场不同。但是这件事你错了,海神殿之於江家是不得不背负的一个重担,如果你放手,於大家都好;如果你不放手……”江立站起来,试图用气势压倒面前的人,“我们还可以聊天,但如此水火不容的话题就可以免去了。”

最新小说: 卸任后还能留在我身边吗? 男神在左,暖男在右 占山为王 重生成炉鼎 变成少爷的漂亮小可爱后,他摊牌了 狗勾能有什么坏心思[穿书] 满级侦探穿成病秧假少爷后 春日灿灿 快穿:宿主又把反派撩到了 穿成炮灰omega苟到了大结局
本站公告:点击获取最新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