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王的棋局几乎完全摆在面前,这精心策划了几十年的埋伏战终於开始。由於江扬和杨上将他们始终不愿将事情的实质上升至危急家国天下的高度,因此在卓家初步的计划里失了先机;加之对方准备充足,一环扣一环的谋划袭击密度太高;又利用昂雅事件之後卓家“失势没落”的形象为掩护,降低了所有人的警惕性。现在,他们不得不按兵不动,观察卓家的下一步行动。想到这里,江扬一点儿都不紧张了,反而一直想著他的小混蛋说过的话:“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们玩得越大,死得越早,亲爱的老混蛋,我就等著你挽救大家於水火了,这些都是你升级的经验值!”明知道这哄孩子似的话只是玩笑,但江扬竟一直记在心里,就仿佛他的小混蛋这样说了做了,一切就会真的好起来。
最高军事委员会直派的安全保卫小队到达指挥中心的那天,朔风卷雪,江扬办公室收到了军委会直送的绝密文件,内容触目惊心:“陆军总司令杨霆远一级上将被控‘战争罪’及‘反人类罪’,已由有关部门批准逮捕,进一步调查侦讯完成之後,将择日宣判。”
江扬第一时间打给彭耀:“如果他们能成功格杀杨上将,下月议会的临时首相补选让卓缜胜出,那麽距离真正的一场大乱,也就只有一步了。”
一样密切关注著局势的第四军兼第十三军军长冷笑:“白老虎家这回是玩真的了,陆军总司令也能随便抓走?喂,你们家就不管了?凌部长不是你爸爸的贤内助吗?”
江扬差点没气乐了,隔著好几百公里,还是能想象出小狼崽子邪恶地勾起嘴角的坏样子,只不过此刻他没有心情继续调侃,长长地叹了口气:“这通电话算是求助,我需要跟你面谈。”
彭耀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江扬要的是第四军拆分之後留在首都、并入杨上将集团军的那部分力量。事关重大,他也不能立刻做决定,於是回答:“我三小时後到指挥中心。”
布津旧历年的除夕傍晚,位於本次风暴最中心的杨霆远一级上将正在喝茶,悠闲的神情会让瞧见的人都觉得他肯定是坐在自家漂亮的阳光露台上。不过实际的情况是,目前,他所能凝视的不过是四面雪白的墙和八只不同角度的摄像头而已。
正当杨霆远借著镜头的反光摆弄自己平时总是被勤务兵弄得很整齐的一头黑发的时候,正前方的墙壁忽然改变了颜色,门口出现了一个年轻得令人嫉妒的中尉,那双湖水绿色的眼眸里闪著冷漠而狂热的光。他径直走到杨霆远的面前,递上一张纸,像一杆标枪那样戳著,冷冰冰居高临下地说了一个字:“挑。”
杨霆远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张餐单,上面有各种诸如炸薯条炸鸡块炸小鱼炸洋葱圈之类的东西。他向来吃得清淡,这些东西完全没有兴趣,於是皱了皱眉。那军官面无表情地把单子展平:“最後一次机会。”
杨霆远凝视这个年轻人的眼睛,试图分辨里面隐藏著的真实目的,但是这孩子只是安静地从口袋里抽出半支铅笔,放在他面前。
“你,是来杀我的?”杨霆远抓起笔在手指尖上转著:“食物我没兴趣,但是我想写一封信,可以吗?”
年轻中尉僵硬地摇了摇头,干脆抽出了银色的配枪:“没时间,不会疼。”
对於这样一个过分天真过分狂热的教徒般的军官,杨霆远完全没有办法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只能尽可能多地选了七八样看上去最麻烦的食物,然後递给谋杀的执行人:“谢谢。如果能有饺子的话……”
年轻中尉看都没看就把这张纸折起来放进口袋里,转身出门,不到三分锺以後就用一只手端来了“最後的晚餐”:一只酱烤鸡腿堡和一杯冰可乐,完全不在选项单上。他僵硬地敬了个礼解释说:“没时间,对不起。”
简直令人气结!杨霆远试图跟他交涉,可惜对方就像是一个冰雕,没有表情没有感情。他把一只手表摆在杨霆远的面前,用标准的军人姿态戳在他对面,再次握紧他的配枪:“十分锺,阁下。”
这是什麽事儿啊!帝国的第一智将毫无办法,只能郁闷地吃了两口鸡腿堡,又喝了两大口可乐。难道就要在这里结束,在这样讨厌的一餐之後吗?
那双湖水绿色的眼睛始终凝视著杨霆远,并且在十分锺到了以後安静地转到了杨霆远身後。後者感觉到对方那双比普通人略略冰凉的手放在了他的颈动脉上,同时,一支很硬的筒抵在了他的後心,略略一滑,像是要选择一个最合适的位置。年轻中尉问:“可以了吗?”
杨霆远咬牙。在被逮捕之後,他的双脚始终被特制的钢索扣在这张椅子上,而且从军校时期开始,他就十分不擅长各种需要体能的科目,面对这样一个年轻而又明显极擅长搏击或者射击的军官,他完全没有胜算。此时此刻,所有的不甘心或者侥幸看来都毫无意义。身後的那个人静静等著,像是匹瞄准了猎物咽喉的孤豹。
杨霆远凝眉:“你还这样年轻,他们不该派你做这样的事情……算了,最後一个请求,如果有机会,请替我转告华启轩少将……我……”他犹豫著,作为帝国陆军总司令,作为几十万将兵心目中最具智慧最值得尊敬和追随的存在,他已经强迫自己放逐了那段刻骨铭心的情感,甚至在前年的爆炸案里,面对重伤几乎失去生命的爱人,他仍然对外发布了“挚友”的声明。很多年来,他一直认为他能够忍受在爱人的葬礼上作为普通亲密的上司直面一切的折磨,可是现在……
从未後悔过任何决策的杨霆远感到无尽的遗憾。如果老神仙还能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像江扬那样勇敢地公开这一生的情之所系,他闭上眼睛,轻轻地叹了口气,就像是说给自己听:“……我很抱歉没有勇敢一点,我其实一直深深地……”骨子里的羞涩和多年习惯的矜持让他说不下去了,他微微勾起嘴角,说:“好吧,就这样,他都明白。”
“那就上路,阁下。”年轻中尉的声音依旧如同被机器处理过一样,没有一丝波澜。
接著,杨霆远听到“噗”的一声,像是一把带消音器的配枪,後背像是被什麽东西刺入,真的不算太疼。他并不想低下头看自己的前胸冒出的鲜血,反倒只想再看一眼这个世界,哪怕只有四面雪白的墙。
视线渐渐模糊,帝国最具战争智慧的大脑渐渐迷糊,杨霆远强撑著望向门口,似乎有人正在走进来,那影子如此熟悉。
这是幻觉,杨霆远想。
他的嘴唇动了动,那个口型是:“我爱你,启轩。”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07
秘密处决杨霆远一级上将的消息并没有即刻传到边境基地。旧历年前的最後一天,连日来一直超量工作的江扬难得没有加班,而且,在养胃茶和传统草药的联手调理下,他的胃痛最近有所缓解。超乎常人的心理机制再度启动,江扬能够跳出家庭遭受的种种不幸,全盘审视整个局面,所以哪怕包括新军在内的整个基地被军部“特别关照”的时候,他甚至比程亦涵还淡定。
上午收到的消息是,未来一个财政年,基地的财务预算将被强制削减百分之二十五“用以改善民生振兴经济”,而上一个年度申报的各种嘉奖和提升也多数不被接受。虽然凌寒的提衔报告顺利过关,前国安部的金舟特工还是十分愤愤。在江扬家的新年聚会上,他端著一罐果汁牛奶站在桌子上吼叫:“上年殉职的军官只得升一级甚至半级,军部是脑子进水了还是变态了!什麽东西!祝他们新年统统下地狱,十九层地狱!”
前警犬明星对於这种位置的发言十分不熟悉,它好奇地围著桌子转,汪汪叫著回应这番豪气干云的演说,吓得慕昭白把脚都缩到沙发上面去,生怕明星因为过於激动而决定撕咬什麽东西。江扬的前任副官程亦涵和现任副官苏暮宇在厨房一角交流著煮养胃茶的心得,苏朝宇忙前忙後地给刚刚从首都飞过来的秦月朗打下手,後者的新婚伴侣卢立本也来了,还给江扬带来了一张江铭亲手画的贺年卡,上面贴了一朵紫黑色的干花,写著:“‘死不了’开花了,有黑色,可是二哥不会回来了,对吗?”
江扬是多麽难过啊,关起门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好久,所有人都不敢打扰,後来苏朝宇带著端著一杯滚烫的养胃茶的苏晨上楼,过了大概过了五分锺,江扬牵著苏晨的手和苏朝宇并肩走出来,镇静地环视一屋子亲人挚友生死兄弟,微微一笑。
没有一句话,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神一样的指挥官始终在,於是可以觉得安心。
开席之前,江扬举杯:“惟愿明年今日,风波过尽,岁月静好。”
这话平淡,此时听来却幸福得那样遥不可及。慕昭白悄悄握住了程亦涵的手,秦月朗和卢立本默默对视,凌寒侧头去吻林砚臣的嘴唇,苏朝宇则搂著他儿子的肩膀,握著他弟弟的手,一条腿和江扬的紧紧纠缠。一时谁也不说话,最後还是秦月朗先站起来,露出一个招牌式的微笑:“切羊腿之前,我还有一句不吉利的话──未来那场大风波,请尽量幸存,万分不得已的时候,自救便是互救。”
江扬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露出赞许的光,苏朝宇拎著苏暮宇的耳朵嘶嘶威胁:“瞧人家那觉悟!回去当炮灰之类的傻主意想想就算了哈,记著,乱跑没好结果!”说著还趁机使劲蹂躏苏暮宇的脸。
还好苏暮宇的手机响起来,才让蓝头发的副官能够顺利逃出双胞胎哥哥的魔爪,在他远远躲到楼梯那边接电话的时候,秦月朗开始用娴熟优雅的动作给大家分烤得外焦里嫩的羊腿。不过第一块肉才撒上调料送到江扬手边的时候,却被匆匆回来的苏暮宇打断了,後者神情严肃:“元帅请您立刻回电,很急,务必马上。”
江扬二话没说放下筷子就走,秦月朗顺手就把那碟子肉塞给苏朝宇,把分肉的银刀交给卢立本:“你来,我上去看看。”
程亦涵神情凝重地看著他们俩的背影,苏朝宇直接倒掉杯子里的半杯屠苏酒,叫勤务兵给大家添饭:“都先吃饱,今晚八成要通宵。”
杨霆远闻到抹茶和柠檬的清香,感觉到自己半躺著,盖著柔软而温暖的被子,他忍不住想:“这就是天堂吗?还真不错!”
他满怀期待地睁开眼睛,指望著看到十几年前就已经离开人世的父母,可是事与愿违,一双湖水绿色的眼睛近距离地出现在他的面前,眨巴眨巴:“阁下,您醒了?”
杨霆远吓了一跳:啊,难道是一枪没有杀死,还要再来一次吗?或者这其实是地狱而非天堂?
那年轻的中尉敏锐地捕捉到了杨霆远眼睛里的困惑和疑虑,於是……他居然笑起来了,眼睛弯弯的,鼻子皱起来,配上那张漂亮的脸,简直像是个孩子。
杨霆远那双在帝国军界被誉为“宇宙般浩瀚而深不可测”的黑眼睛里第一次露出惊惧──难道这是那个冰雕般的孩子的同卵双胞胎吗?天哪,这也太玄了吧!
有个熟悉的声音哈哈大笑:“喂,被一个孩子吓成这样,太逊了!”杨霆远悚然回头,华启轩少将挑帘走了进来,径直到床边轻轻吻了一下杨霆远的嘴唇:“再过四个小时,我们就安全了。”
杨霆远为这个吻红透了脸颊,脑子里也一片浆糊:喂,不是死了吗?不是眼前这个孩子亲手射杀的吗?杀死之前还吃了几口难吃极了的酱鸡腿汉堡,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华启轩笑得很坏,显然已经知道了全过程:“小猴子演得那麽卖力,你居然到最後都不肯说爱我,‘很抱歉’是什麽,啊?”
被叫做“小猴子”的年轻中尉侯锦保持笑嘻嘻的样子,华启轩揉了揉杨霆远的脸颊,终於给他解释:“小猴子是我的女婿,呃,你知道。”杨霆远确实知道,那姑娘叫张枕书,是差不多二十年前,华启轩收养的阵亡战友留下的孤女,不过杨霆远跟华启轩认识的时候,她已经开始读寄宿制的高中,大学毕业後又去了国外,所以跟杨霆远并不算熟悉。
他点头表示已经了解,於是华启轩接著说:“小猴子是帝国军校的高材生,军委会直辖的别动队的分队长,因为长得太像孩子了,所以工作上不得不作出一副异常冷漠残忍的样子。你被抓之後,我就让他‘主动争取’沦为看守,正巧其他分队长都不确定你会不会东山再起,因此多有顾忌,他只是不说话就得到了这个‘美差’。当然,最重要的是枕书去年办了移民,国内连档案都销毁了,我跟她本就不是法律上的父女,她和小猴子还没正式结婚,於是军委会根本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谋杀,是假的?”杨霆远狠狠地瞪了华启轩一眼,那张永远都温暖温和的脸上不掩饰的怒意:“我们现在要去哪儿?就这麽逃了?”
华启轩一点也不害怕,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侯锦敛去笑容回答:“不,是真的,不过时间是明天凌晨五点,会让您瞧见新年的第一缕曙光,并且留足时间给您准备您点的菜肴。”
杨霆远不知道应该笑还是应该哭,被自己奉献了半生忠诚的国家背弃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他勉强勾起嘴角:“哦,那真是谢谢他们了。”
“不客气,阁下。”小猴子用那种冰雕般的神情语调回答,弄得杨霆远的後背凉飕飕的,年轻人变脸般露出笑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又说:“不过给您打麻醉针是华长官的主意,他说从军委会出来一路上诸多不确定,如果您是醒著的,只怕还得照顾您,会出漏子,所以……”
对於体能类科目完全没有心得的杨霆远纵然生气却也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能狠狠地瞪了爱人一眼。华启轩的表情难得认真严肃,假装完全没听见没看见,走到窗边去拉开窗帘,给他看外面一望无际的大海:“四小时後我们就会到达典锐少将的防区。你还不知道,在获知你被军委会逮捕之後四小时,他扣押了派去接替他职务、‘押解’他回首都‘接受调查’的司法小队,然後赶在最高军事委员会宣布这个消息之前,先宣布现在临时代理首相的卓缜是‘伪政权’,最高军事委员会的六位元帅是叛国贼,然後……”华启轩眨眨眼睛,侯锦非常严肃地补充:“他独立了,阁下。”
杨霆远无奈地望向他最爱的防卫指挥官,华启轩压低声音:“我们现在正混在至嫦湖湾执行护卫任务的舰艇编队里面。周围都是自己人,除了你的嫡系部队之外,还有四千名第四军旧部的精锐,带队的是彭少将最器重的团长。典锐少将说补给足够,让我们务必多带人。”
肆意剥夺民权、制造冤狱、谋杀和爆炸早已挑衅了杨霆远的底限,他从来不是那种要用屈死来佐证忠诚的人,他尊重生命和信仰,因此更加反对没有意义没有价值的愚忠,面对卓家收紧的网,他知道自己不得不反抗。杨霆远苦笑著看著华启轩:“於是?”
华启轩摘下军帽,优雅地施了个宫廷礼:“於是,我们私奔了,长官。”
杨霆远舔舔嘴唇,终於认命地把脊背放松在靠背椅上,那双温润的黑眼睛凝视著他的爱人。小猴子早已知趣地悄然离去,华启轩也在凝视著杨霆远。终於,黑发的指挥官先沈不住气,他长长地一声叹息回答:“很好,谢谢,启轩。”
华启轩向前进了一步,得寸进尺地半跪在他的床前,杨霆远仰头微笑,淡色的唇看来极其美味而适合亲吻。经历了生死一线,经历了只差一点点的天人永隔,所有相爱的人都想要紧紧拥抱,这与智慧高低没有任何关系,他们不由自主地被彼此吸引,就在嘴唇相碰的瞬间,华启轩看到杨霆远用口型说:“我爱你,启轩。”
海涛阵阵,海鸟声声,纵使此刻起便要亡命天涯,也永无遗憾。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08
布津帝国陆军总司令杨霆远一级上将和他的挚友情人、首都防卫总指挥官华启轩少将“私奔”後五个小时,江扬收到了相关的消息。结合之前送来的“典锐少将独立”的消息,“真是太热闹了!”苏朝宇摩拳擦掌,蓝眼睛里闪著兴奋的光,弄得江扬忍不住拍了他一巴掌,提醒他“认真严肃”,於是苏朝宇就凑过来,特认真地蹭他的额头,揽著他的腰,温柔地拍他的後背:“喏,他们要再欺负你,我也带你私奔!”
江扬扬眉,手腕一翻,闪电般拎著苏朝宇的领子把他按在了办公桌上,另一只手恶趣味地捏了捏苏朝宇的屁股,在他耳边吹著风低声威胁:“小混蛋,你想要二十下结结实实的藤杖做你的新年礼物吗?”
苏朝宇才不怕他呢,奋力侧头咬了江扬一口,磨著牙说正经事:“话说,杨总司令是真跑了?反了?”
江扬骨子里的敬业因子呼呼地冒出来,放开苏朝宇,在大扶手椅里面转了转:“跑是一定的,拐走第四军放在首都的那几艘军舰和好几个团的精兵也是真的,至於反……”他笑起来,“……确实有人要反,可惜不是老师,也不是你我。”
苏朝宇翻身坐在江扬的办公桌上,长腿像小朋友那样晃来晃去,样子十分可爱,那双澄净的眼睛盯著江扬瞧:“喂,你是不是知道……其实……我……有点……”
江扬要仰著头瞧他,眸子里都是笑意,好像在欣赏自己亲手培植的小苗开出的美丽花朵,那麽欣慰那麽慈祥。苏朝宇被他看毛了,忍不住踢了他一脚,红著脸咬著嘴唇生气地说:“好啦好啦,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有时候很幼稚!不至於啊!”
江扬多麽想亲吻他的爱人!他深深地了解苏朝宇要说的是什麽──作为一个帝国军人,作为一个普通家庭长大的小老百姓,苏朝宇始终对於政治倾轧没有任何兴趣。如果没有江扬,他大概会满足於军区某个实战部队中队长之类的职务,在度过了十数年的热血的、战斗的生涯之後,正常地退役转业,带著老婆孩子过安稳日子去。从某种程度上讲,团级是他这样的出身、这样的性格的军官的极限,这与他个人的极端优秀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尽管苏朝宇现在已经是统领万余精锐部队的狼牙师长,尽管因为庄奕因为苏暮宇因为江立,卓家已经成为苏朝宇一家三口不共戴天的仇人,可是某些时候,那种诸如“谁当皇帝都是一样”、“打仗最惨的还是军人和老百姓”之类的想法,还是会像雨後春笋那样冒出来,让苏朝宇觉得特纠结又特不好意思。他很清楚这类想法不至於影响他的行为和判断,可是在江扬面前,他忍不住要说出来──这些年,江扬在他们相识之後的这些年,作为爱人、长官、兄长甚至父亲,都从未让他失望过,他不仅仅是爱他,还会不由自主地依赖他,信任他。
江扬张开怀抱,苏朝宇立刻像小动物那样扎进他的怀里,琥珀色眼睛的长官揉著他的蓝色短毛,半晌才说:“‘趋利避害’是自然界的生存法则。面对挑衅,我们永远别无选择,保全自己消灭敌人是动物本能,无需为此感到羞耻。对於那些无辜卷入的受害者,我会一直抱有最深刻的歉疚,但是退让绝对不会解决问题,就算我们引颈就戮,那些人也不会心慈手软。‘一个最英明的皇帝也不如一群平庸的议员’,明白吗,亲爱的?卓家要的不是做首相做元帅,他们也不会满足於做一个没有实权只有尊名的皇帝,做为军人,我不可能坐视这种历史的倒退,这不是谁当皇帝的问题,而是做公民还是做奴隶的问题,所以……”他轻吻苏朝宇的嘴唇,凝视著那双宝石般璀璨纯净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也会宣布独立,就像老师一样。”
苏朝宇心里都明白,可是他就是要听江扬说出来,然後就觉得非常安心非常放心。他热心地回应著江扬的吻,嘴上却不饶人:“皇帝和皇後对你那样好,我才不信你没有私心!”
江扬笑出声来,手指不规矩地伸进了苏朝宇的家居服下面,恶趣味地揉著苏朝宇光滑的皮肤和下面线条优美的肌肉,语气却那麽认真:“真有那麽一天,我也没兴趣搞什麽‘复辟’,就干脆变成普通的民主国家算了,皇室贵族什麽的,能吃吗?好吃吗?”
苏朝宇的眼睛都亮了,两下剥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一条腿蜷起来踩在办公桌上,抱著膝盖,咬著嘴唇,歪著头瞧著江扬微笑,充满情欲地挑逗:“能吃吗?好吃吗?”
他们已经快一个月没在一起,苏朝宇又难得这麽乖这麽诱人,江扬当然不肯错过。他打横把苏朝宇抱起来,深沈地凝视他完美的身体:“唔,这个麽,我要品尝一下才能得出结论……”
新年之後,议会第一次正式会议就推选了新的首相,不出意外的,现任的财政部长、卓家的小儿子卓缜成为了新一届政府的领头人。他上台第一件事就是削减军费用以改善民生,各个军区的经费都有不同程度的减损,而对於东北边境宣称独立的典锐少将,卓缜并没有派兵清剿的打算──毕竟,那地方易守难攻,又有整个帝国最擅长打仗的杨霆远一级上将坐镇,还是攻心为上,和谈为主。
“病休”在家的江元帅和辞职首相江夫人在这场风暴中稳稳呆在安全地带,过得非常低调谨慎,连江铭都很少出门,更是与媒体保持著礼貌的距离。日子久了,诸如“杨总司令神秘失踪”之类的谣言都渐渐被“就业增长和消费指数稳步上扬”这样有实实在在数据的新闻所代替。很久没有回家的江扬终於松了口气,再次把工作重心转移到新建的第十三军上。
第十三军的建立赶上了最寒冷的冬天,坐在办公室里处理事务的江扬等人并没有在身体上感到特别辛苦,然而活跃在帝国最西、最北防区的官兵们却吃足了苦头。尽管穿了配发的特制的加厚的羽绒衣,在零下三十几度的地方干活仍然是一个极大的考验,尤其是这个冬天雪量十分大,还喜欢下完雪就晴天,等隔天早晨,路面如镜。为了让辎重车辆顺利通过,汽车部队给每辆车都配备了防滑链和时速监督表,已经提前移防的士兵更是整天都耗在清理路面这件事上,用铁!敲开厚厚的冰层,露出柏油的路面来。甚至,有几天的雪大到推不开门,站岗的哨兵被困在岗亭里,不得不出动了十几个人挖开积雪,把冻得嘴唇都没血色的哨兵带回去。很快,指挥中心发下通告说已经增派了无人机,可以暂时离岗──这麽恶劣的天气,那些越境和走私的人估计也只能望雪原兴叹了。
於是,当春天的太阳照耀著初具规模的第十三军营地的时候,新的问题产生了。老天爷似乎是为了弥补冬天的严寒给新军区带来的困扰,春季升温十分迅速,不出四月,地表温度已经飙上了二十度,而往年,边境基地的东北方向总是和西北那边一起,最後一个换掉冬季军装,往往,那都是五月底的事情了。三月上旬,所有的场地训练几乎都无法进行,大量雪融水让所有的土地几乎变成了沼泽,任何机动车一开就陷进去;中旬,山洪爆发,第十三军出动了至少三分之一的人力去抗洪抢险;下旬,雨水过多导致种子还没下地就提前发芽,政府发放了足量的替换种子补贴,为了赶上最好的播种季,几乎所有连队都拨出一个排,每天轮流给当地的原住民帮农。
江扬看著程亦涵交上来的第十三军近期工作汇总,笑出声来:“你们到底在忙些什麽?”
程亦涵摆出高深莫测说的长官架势:“哦,天灾,民生,我的长官。”
以前经常面对面聊天的长官和副官隔著上百公里和电话线,聊了聊剩下的四个字:人祸和国计。江扬说:“你们缺军功的话,人祸可以考虑,自己制造点儿什麽,我给你撑腰。”当时程亦涵忍著笑,尖刻地反驳了几句,却又知道对方是开最不正经的玩笑,显然心情很好。
如果知道所谓“人祸”和“国计”在土地还未被夏初的阳光晒得暖起来的时候会联手上门找麻烦,江扬一定要对乱开玩笑这种严重的过错做出发自内心的忏悔的。
无论积雪融水多麽恐怖,不变的是边境线上的集贸市场。它是纳斯、布津两国边境少数民族原住民重要的社交活动之一,每个月,按照他们信奉的大鹰神明的月历里的第二个星期六,居民们无论贫富,都会带著自家的物产开始徒步前往边境线。
第二天早晨,也就是当月的第二个星期天,他们会自发地形成一个集市,以物易物,换取所需要的生活用品。还有巫师和巫医,他们都会按时出现,为病人开方,为新娘子算洞房的最好时辰,确保她能第一胎就生下骁勇的男娃娃。这个传统自从布津建国以来,几百年间从来没人打扰。当地居民抗拒电脑之类的现代化东西,认为那是“恶魔的獠牙”,所以即使是驻扎在边境的战士们,也都礼貌地和当地人保持距离,虽然对方需要帮忙的时候,战士们会热情地答应下来,但是平时,即使是在热闹的集市,布津、纳斯两边的战士们都是在界碑两侧拉警戒线防卫,不许擅自越境,同时制止次数极少的小纠纷。
几百年来,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从未被影响,集市上仍然有人为了一根鹰的翎毛,拍出三百张羊皮的惊人价格,仍然有巫医把致命的毒草汁液融在香甜的羊奶里,递给瘦得皮包骨的老人,告诉他这是到大鹰神面前最快最好的路。战士们安静地站在国境线两侧,用旁观者的身份观察这个集市,他们都荷枪实弹,虽然知道并不会发生国国冲突,仍然时刻高度警惕。有时候,他们也会喝慈祥的老奶奶递过来的酿酸奶,集市撤摊检查的时候,快要换防或者退伍的老兵都愿意买一些皮质手环和山里的虫子标本送给朋友们当礼物,毕竟,能在帝国最西、最北的边境线上服役,也是一种不错的人生经历。
这一年春天的集市格外艰难。对於原住民来说,山洪暴发之後,他们损失了大批的羊群和牛群,手里的物资变得十分匮乏,尽管政府给了他们一定数量的现金补贴,但是集市上,现金可以购买的东西并不是很丰富。另外,通往集市的山路泥泞崎岖,老人和小孩都走不动了,新娘子更不能走,他们相信,如果新娘子弄脏了那双嫁鞋,就一辈子倒霉。因此,第十三军驻边的长官向总部报告了一次,拿到了一个解决方案:出动军车送居民去集市,不过每家只能为老人、孩子和待嫁的女孩报名,等集市结束,再把他们送回聚集区。
这种形式从寒冬刚过,持续到山洪消退,当地居民和驻边战士的关系从来没有这麽亲近过,他们把家里收集的狼牙做成项链送给小战士,表达谢意。此时驻扎在边境的老排长,虽然希望严守纪律,但是仍然抵不住居民们的热情,只好让战士们都记账,估价之後再做补贴。
当老排长站在界碑前面跟小战士聊天的时候,集市正热闹,他们看见从山区侧面开来了一辆吉普车,但很明显,并不是迷彩的,也不是狼牙那种涂了狰狞狼头的大黑车,因此可以确定,来人不是布津官兵。鉴於原住居民大多淳朴,生活方式相对落後,几乎没有人会开车,因此,老排长一声令下,全员戒备。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09
集市上的人都静静地看著那辆车。车停在界碑前面,下来了一个穿著漂亮的兽皮围腰的男人,带著八个侍从,每个人手里都有枪,看上去像原住民村子里的头人。他们根本不要求布津的士兵为他们开门,毫不在意地翻过了铁丝网,冲著集市而去。老排长高呼:“站住!”他们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向一位巫师走过去。
老排长立刻联系了第十三军指挥中心,对方下令说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原住民安全,但是,边境安宁第一。话音没落,老排长已经看见为首的那个粗野的汉子从巫师的小棚子里拖出了一个穿著灰色长裙的姑娘,姑娘脚下是绣著红花的嫁鞋,老排长知道,她十五岁,後天就要嫁给村子里一个个胸膛是紫红色的小夥子了。
原住民立刻开始反抗,但是八个随从毫不犹豫地开枪了,并不是驱散和威慑,而是枪枪命中要害。老排长安排了人留守,其他布津士兵迅速冲了过去。一时间,集市里充满了血腥味,哭声和子弹入膛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让人们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老排长一面慢慢地用布津语跟那个粗野的汉子交涉,一面仔细调整著距离,希望可以一枪命中。然而对方却像吃水果一样,一面答话一面轻松地开始撕那个姑娘的衣服,手在她的胸口使劲乱抓。他高声地告诉原住民:“我不打当兵的!本来我是你们的王,现在你们坐了当兵的车,背叛了我,就是我的对手,我要把你们都杀光!”
有小战士接到了排长的命令,带著没有死伤的原住民撤回国境线内,卫生兵焦急地把尸体和伤者一个一个往回抬。原住民用他们最恶毒地语言诅咒那个粗野的汉子,然而,每一声咒骂都换来了一个死人,卫生班长急得大哭起来:“你们不要再骂了!不要骂了!”
因为对方没有主动袭击布津士兵,老排长也不确定他和原住民之间到底是什麽关系,毕竟信奉原始宗教的原住民跟一般布津国民的想法不同,价值观不同,如果穿兽皮围腰的男子真的如他所说,是“王”、“头人”或者当地原住民承认的“神的使者”,那麽即使他杀了再多的原住民,作为“外人”,布津帝国的士兵也不能干涉。因此,老排长不敢贸然下令开枪。这时,对方手里的姑娘已经被脱光了,像一袋米那样被扛在肩膀上,大声哭嚎,叫她未来的丈夫的名字,叫她的爸爸妈妈来救救她。其余的一些人把那辆吉普车开到近前,用麻绳把姑娘捆在後座里,首领再次重复了一遍“杀光你们所有人”的威胁之後,便钻进了车里,一会儿过去,所有人都听见了那个小姑娘撕心裂肺地呼喊。
被拖回来的原住民一口咬在小战士的胳膊上,质问他为什麽不开枪,然而他们无法清楚地解释。更难的问题是,纳斯那边──两百米开外的集市那端──也早就开始撤回原住民,现在,为了暂时的安全,双方人员已经完全混乱,许多布津人都在纳斯那边。老排长一直和指挥中心联系,负责这件事的军官正在和纳斯方面的有关部门积极沟通,如果他们商议好了,就可以同时剿灭这拨没有人性的山匪,然後让居民们各自回家,但是,决定迟迟没来。
忽然,从纳斯那边的防线後面冲出来一个胸膛紫红的小夥子,用令人惊讶的速度冲著车跑过来。那是姑娘的未婚夫,是村子里最擅长奔跑和打猎的人,他还没跑到车前,就被其他八个人开枪打成了筛子,健壮的身体倒在一滩泥水里,鲜血从胸口、额头和肚子的伤口处,汩汩地往外冒。
这一下,局面失控了。两方的原住民本来就是同一个祖先的两个血脉分支,大多有些亲戚关系和婚姻关系,而那个年轻人所在的家族,是所谓的“旺族”,分布在纳斯或者布津两边的人员都十分多,家谱已经不是两页三页能写下的。他一死,纳斯那边先有二十多人冲破了防线,直扑尸体而来,布津这边也完全不能控制,临时的警戒线被推倒,人群蜂拥而上。
虽然老排长在那个年轻人冲过来的第一时间就已经不顾上司的反对,下令开枪格杀所有山匪,但是仍然晚了一步。原住民包围了吉普车,山匪不停地开枪,而那个禽兽的首领,居然还在吉普车里强暴可怜的新娘子。布津和纳斯的战士们都所有畏惧,怕伤及原住民,不敢远距离开枪,最後索性直接冲了上去,徒手肉搏。两国军民和山匪扭打在一起,场面乱得无人能够控制,但毕竟官兵们都受过专业的训练,又人多力量大,很快就控制了三个山匪,其他五个人的枪已经被缴,人正被十几个原住民围殴,几乎打死。更有不争气的人趁著集市混乱,挨个摊位抢东西,本来参与殴打的摊主发觉了,自然要追过去讨要,对方不给,便又是一场争端,而这边刚刚压住的山匪冷不防踹了谁一脚,居然有逃跑的意思,士兵鸣枪警告,周围安静了几秒锺。
就这麽一瞬间的愣神,吉普车忽然发动,那首领发泄够了,开门把可怜的小姑娘扔了下去,一脚油门,冲著纳斯国境线就冲。站在路中间争吵的几个摊主和小偷都被撞得飞出去十几米。纳斯的官兵也没见过这麽野蛮的人,子弹都打在车玻璃上,眼睁睁让他逃走了。
一时间,夕阳西下,集市黯淡无光,没有穿衣服的姑娘躺在泥水里瞪大了眼睛看著她的未婚夫的尸体,她的妈妈哭著为她盘起长长的金色头发。卫生兵手里的生命一个又一个逝去,以往会爽朗地笑、会干力气活的身体僵硬冰冷,血气蔓延,哭声和咒骂久久不停,八个山匪喽罗趁乱跑了三个,剩下五个里面,两人已经被活活打死,还有三个也只是苟延残喘。老排长拧开了手电筒,和纳斯那边的军官共同签写一份紧急事态报告书,然後花了好几个小时才在逐渐暗下去的天色里点清了属於布津帝国的居民和士兵人数。
散落了一地的皮毛和干果,还有野花揉成的薰衣服的香料和织得密密的围巾,摊主们把它们从泥泞里捞起来,装在布袋子里,扛在肩膀上,拍拍住在对面国家的老哥们儿的肩膀,然後爬上了布津帝国的军车。
回程的路又黑又长,只有那个待嫁却已经无人可嫁的姑娘在一直哭,哭得老排长心都碎了,却什麽也说不出,只能静静坐著,听著,看著。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10
这次事件被布津和纳斯两国定义为“潜在的恐怖主义事件”,由双方驻边的集团军认真负责地调查,布津这边,就是彭耀统领的第十三军,纳斯那边,则是他们的边境第九军团。集市活动被叫停,彭耀从军需中心调拨了一些耐用的生活物品,每三天一次送到少数民族的聚集地,由他们定价,可以付现金,也可以用皮毛、干果等物品交换,最後弄得各种野味和土特产堆满了边防营房。彭耀听说以後居然十分雀跃,特意派了一个勤务兵去用足量的现金收走了所有松子,让家里的厨子仔细腌了又炒,弄出了三四个口味,送给程亦涵和苏朝宇他们吃。黑发黑眸的第十三军副总参谋长十分有闲情逸致地磕著松子,跟远在几百公里之外的综合情报处头子聊天:“真是很好吃!我给你寄了一大盒,都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慕昭白“哼”了一声,表示“这说法太不卫生了”,却酸酸地又加一句:“指挥官那儿也有一大盒吧!”程亦涵大笑:“那份,可要从苏朝宇的牙缝里抠了。”
边贸集市虽然停了,但是山匪对边境线的骚扰始终没有停止。事件发生後第二个月,预定开集市当天,布津的边防兵正在和村长就脸盆的材料问题进行激烈的还价,村长认为这种不锈钢的东西里的倒影让人变形,“像恶魔一样可憎”,一定要古老的搪瓷脸盆。小战士十分苦恼,解释说现在部队的统一配发都是不锈钢,正著急的时候,忽然,边境线上响起了枪声,虽然和村落隔著跑马也要两三小时的距离,但是由於四周人烟罕至,这声音就十分清楚了。
布津的官兵以为是纳斯那边和山匪开火,纳斯那边显然也这麽想。很快,哨所里接到了来自指挥中心的电话,要求他们根据一个不知道什麽时候签下来的协议书里的某条某款,暂时性地援助纳斯边境第九军团驻布津边境的哨所。等到官兵赶到边境线的时候,山匪血洗边境哨所的战斗基本已经完成,由於纳斯那边完全没有准备,当他们的巡逻小队经过边境时,那辆要命的吉普车从布津方向开了出来,这次里面一共六个人,端枪就打──巡逻小队也六个人,却要遵守一大堆国际条例──山匪是从布津出来的,也没有越过平时做集市的过渡带,按理说他们不能还手,因此才求助了自己的後援和布津政府。
这一次,纳斯帝国的六人巡逻小队全军覆没,赶来增援的小队也死了三个人。这拨山匪在村子里劫走了两个姑娘和一个十岁的男孩,布津的官兵为此追赶他们直到一面陡峭的山崖下,对方弃车逃跑,三步两步就没影儿了。边防兵根本无能为力,贸然进山的後果不是迷路喂狼,就是被埋伏的山匪打死,因此,为了复仇,他们就地点燃了对方的吉普车。
“潜在的恐怖主义”立刻升级为“显而易见的国际挑衅”,边境第十三军的军长彭耀和纳斯边境第九军团的高层开会,友好地决定共同守卫这块突然乱起来的土地,在春夏秋三个比较容易换防的季节里,向边境线增派官兵和火力,同时恪守多年前布津和纳斯的停战友好协议。
“绝对他妈的阴谋!看第十三军来了,纳斯就是想增兵!”时值周末,彭耀关了视频在办公室里敲著桌子骂:“没劲!真没劲!就洗劫六七个人,强奸个妇女什麽的,没出息的孙子!德行!”
苏朝宇和程亦涵一致表示“没听见”,等彭耀冷静了,程亦涵翻翻报告补充道:“不是妇女,是少女。”彭耀气得翻眼睛,!!敲著键盘上的空格键,刚才玩了一半的游戏里,主角自暴自弃地跳进了大海。他吧唧一声摁灭了屏幕,叫进来一个秘书官:“起草一份东西,跟边境驻防那边说,下次再见那帮孙子,妈的,全灭!开火!矜持个屁!”秘书官深刻领会了这个“剿灭敌人有生力量为首要目标”的命令,然後敬礼而去。
苏朝宇说:“这件事很奇怪,山匪从来是干点儿走私抢劫的小买卖,从未发展到公然攻击边境卫队和屠杀无辜百姓的地步,他们也知道,再好的地理条件也没有用,如果我们想打,他们一个跑不了。”
程亦涵点头:“确实,建议彭帅就此事和指挥官商议一下,具体的细节问题,不是开枪就可以简单解决,事关国境线争端,谨慎为上。”
彭耀看了程亦涵一眼,对方依旧是那张扑克脸,说话有理有据不慌不忙,看似波澜不惊却句句都是对的,都在要害。他早就知道,江扬留在身边十年的左右手,一定有超人的能力和天分──唯一缺点就是太严肃,比如此刻,他那没表情的表情和标准的敬礼姿势,逼得这位经常在办公室里把脚放在桌子上的军长不得不站起来还礼:“行了,我知道了,散了吧!”
与此同时,与江扬的基地相隔超过一千公里的西南边境,也并不安静,小股的山匪连续三次袭击了牧民运输山货的马队,其中有一次劫走的珍贵药草和稀种山茶,市值数十万布津币。
这次事件里,梁丽征的丈夫、前宫廷御用摄影师向思所在的部落损失十分惨重,每天总有很多妇女跑到他们家哭诉今年孩子的学费无处著落,抱怨说连买盐和面的现金都没有了,更别提裁新衣服或者添置电脑之类的电器了。族长夫人梁丽征一开始还好言劝慰,拿出些家里的盐和糖果分给她们,後来实在不厌其烦,干脆每天跑出去打猎。也因为这样,向思不得不跟罗灿和袁心诚谈了一次──整个冬天,这支五千人队伍就驻扎在向思部落领地的大山里,靠向部落民众购买的粮食、副食品和各种生活物资熬过了整个冬天。
“但是现在这个状况,储存的粮食也已经十分有限。”向思无奈摊手:“而从这里去省城购买生活物资的唯一通路也被山匪占据,我们不确定安全。”
袁心诚皱眉,这个东北汉子对於柴米油盐的细碎日子完全没有心得,从小跟奶奶长大早学会精打细算的罗灿则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们马上联系基地,看要怎麽处理这件事,请您放心。”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111
半小时後,几个月来第一次,江扬和派去西南的搜索队的两位指挥官直接通话──用的是综合情报处投入了无数人力物力的新型卫星通讯保密系统。罗灿用谨慎的措辞向江扬阐述了现在他们所面临的“缺钱、缺粮、缺装备补给”的困境,并且小心翼翼地提出“要不要干脆撤回去”这样的建议。值得一提的是,由於之前一直不确定通讯安全,遵照江立的意愿,向思始终没有把他还活著的消息告诉罗灿和袁心诚,於是这两个人当然也没法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江扬。
琥珀色眼眸的长官早就预料到了搜索队会遇到类似的困境,并且详尽地分析过相关资料。向思部落所在地以山地为主,人口相对稀少,大面积覆盖著广袤的草原和原始森林,由於宗教信仰和民族文化的差异,始终处於半自治状态。理论上应该负责这块土地的西南军区兵力不多,而且主力都集中在更西和更南的嫦湖湾附近,军区的最高指挥官许志飞上将文职出身,为人还算正派,虽然并不擅长谋略对战,却对於管理军队的精细作业颇有建树,这些年与江瀚韬元帅、杨霆远一级上将相处都算融洽,一直算是帝国军界标准的中立派,所以这些日子,五千人部队只要不惹事生非,他就假装没看见,不知道。
在杨霆远一级上将“私奔”到东北边境基地以後,许志飞自然也看出了局势要变,所以更加奉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既不反驳卓家的种种新政,也不弹压江家的种种反抗,只是更严格地约束自己的士兵,对於山匪横行、有恐怖分子甚至在省城建立据点之类的行为,军委会不下命令,他就袖手不管。
江扬听完罗灿对现在情势的详细报告,沈吟了一下,郑重问:“现在有个新的任务,需要你们赌上性命和荣耀才能完成,但是我保证这所有的一切,为的都是这个国家的自由和爱。”
罗灿和袁心诚都是与江扬相当亲密的中层军官,前者在零计划泄密案中多有回护,而後者则因为刚正不阿,几乎被之前的上司排挤到提前退役,多亏江扬欣赏他的为人和能力,才有今天的地位和成就。於是他们两人都是毫不犹豫,立刻答应下来。
江扬赞许地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计划是这样的……”
三天後,西南边境省的省长王斌和边境军区长官许志飞上将都收到了一封来自西北边境军区最高指挥官江扬中将的亲笔信,用词极其恭谨客气,意思是五千人队伍在贵地执行公务几个月,多蒙照顾,感激不尽,现在边境反恐需要部队,已经通知他们回防区,请贵方准许通行等等,又叫宋月少校分别准备了贵重又不失妥帖的礼物随信送了过去。地方军政长官当然巴不得这支精锐特种兵赶紧回家,马上就通知了各处的哨卡一律放行。收到消息,驻扎在山区的罗灿和袁心诚大摇大摆地向省城转移,期间却“不慎”迷失了方向,在山区里转悠了三四天之後,“恰巧”遭遇了那夥打家劫舍的山匪。尽管这群悍匪的装备和训练水准都远远超出一般意义的土匪,综合实力甚至比飞豹师或者狼牙见过的那些专业基地培训出来的恐怖分子还强得多,不过也算这群人倒霉,他们遇到的不是普通的军警,而是两个完整建制的特种中队。
罗灿和袁心诚花了大概两天的时间,付出了四名队员轻伤这样的代价,就歼灭了大部分悍匪并活捉了全部头目。然後他们很快修正了路线,继续浩浩荡荡地向省城进发。
王斌和许志飞第一时间收到了罗灿发来的客客气气的通告,江扬分别给他们打了电话,仍然是客客气气地说抱歉,还说等罗灿他们到了省城,会叫他们去当面谢罪云云,对方苦苦推辞不得,只有应了。果然几天之後,这夥特种兵就开进省城,大大方方地在军人招待所住宿。晚上七点,罗灿和袁心诚就各自带著几个队员,拎著从向思家拿的山货特产,敲开了省长先生和指挥官阁下的官舍大门。
半小时後,也就是布津国家电视台播送完当日新闻,开始播天气预报的时候,罗灿站在王斌的书房里欢乐地给特别行动队的官兵打电话:“来吧来吧,省长先生请大家吃夜宵!”被注射了强效镇静剂昏睡在沙发上的省长大人当然没法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跟王斌同样命运的还有许志飞上将。不过袁心诚不像罗灿那麽温柔,他粗暴利落地把许志飞上将拷在了办公椅上面,给他戴了专用的勒口物,并且在他使劲挣扎的时候淡定地把手枪拍在桌面上,用三十秒完成了标准装配、瞄准目标、准备射击的全套动作。有著数十年行伍经历的许志飞上将惊觉──被一支黑洞洞的枪口近距离指著眉心的时候,“颤抖”和“点头”实在只能算是人类的正常反应。
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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